他没有回头,步伐里的离意从迟疑到焦灼。
脚步声与脚步声交叠的频率愈发危险。一只手猛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楚纵不得不停下了。
手腕被拽的生疼。他错愕地回头,看到扣在他腕节上的劲瘦五指,和顺着五指向下迭起的青筋。
“阿纵。”身后的人轻轻唤他。
他叫着名字,却更像同居多年的恋人每天道的那句早安。比柴米油盐更熟稔,比春夏秋冬更自然。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楚纵浑身僵硬地站定。身后的那只手奇冷而顽固不化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竟比寒冷的冬夜更叫他心神动荡。
“封梧?”他的语句拧成了一股绳,微微发颤。
身后的人显然对他的明知故问产生了些许误会,拽着他的手,三步作两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面面相对的一刻,两个人俱是一怔。
楚纵没想到,少时抵足而眠的人,如今竟也会变得这般陌生:曾经青涩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弧度柔和的两颊削出了分明的骨架,宽大的浅咖色长风衣仓促罩在他身前,挟来一阵近乎将人冻伤的冷气。
他生出一阵后退的冲动。
封梧也没有吭声,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迟缓地张开手指,又犹疑地放了下去,像是想触碰他的脸,却中途改了主意。
楚纵看在眼里,没有制止,也没有靠近。
二人都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那些遥远的、杂乱无章的爱意,究竟被包裹在了生活条理的外衣中。陌生的手,陌生的人,陌生的时间,陌生的地点,仅沉默是熟悉的。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是封梧先开了口。
走廊顶灯的蓝光均匀地铺陈在他的两鬓与眼窝,他含蓄地笑着,一错不错地向前望,高大的轮廓偎在光里,显得有些脆弱。
顺着他的话,楚纵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些年摸爬打滚受的苦屈。
他想起每一次应酬宿醉后的头痛欲裂,想起靠一条潦草的祝福短信孤单渡过的节庆日,想起为某些事某些人整夜整夜失眠的自己,真假难辨的人情冷暖,甚至是早晨剃须刀刀片割破下巴那无端的惆怅……
想起便只是想起,说自是不可能说的。不仅说不得,还做不得说的意思。
这十年他肚里的陈年老气早熬死了大半,但对封梧,哪怕硬揪出千万个不对付,也要争上一口气。
故他把这些年压得四平八稳的眉毛挑出伤人的锋度,讥道:“能坏的到哪去?”
又把一刀捅了回去:“倒是封先生,过得怎么样?没了拖累,日子应该松快不少吧!”
他边说着寒暄的话,边径自把被缚的手挣开。他没有觉察自己言行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
“全看阿纵希望我过得怎么样。”封梧的神情显然有些受伤,他微垂眼睫,答得不卑不亢。
他还是那样从容,可此刻的楚纵厌极了他从容的模样。
“阿纵?封先生叫得真亲切,好叫人忘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十年以前。你说,我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又有什么打紧?”楚纵感到那些恶劣而暴虐的情绪正从沾满灰尘的角落里复苏。
“要是……我希望你过得不好呢?”他陡然沉下了声。
封梧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那我便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