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伊月的手摸到另一面冰壁,这个洞穴已经走到尽头。
但是萤火涌动着,所有萤火虫聚拢上最高处,然后飞快倾泻下来,溅落在地就沿着两侧飞回顶端,如此周而复始。它们垂挂成的萤火瀑布始终奔涌,这一次土御门伊月伸出手,摸到了比冰暖一些的萤火,以及萤火背后的、更为寒冷的空气。
蛛丝早就被他拆了,他结了一个保存温度的印,这个印同样是光哥以为的旁门左道的产物。他像是拨开一张门帘那样拨开这片萤火的瀑布,渐渐整个人走进去,彻底被流萤簇拥。等他站在那处极寒的空间里,萤火瀑布顿时一哄而散,冰壁光滑坚固,只有点点流萤还在冰面上照着自己的影。
土御门伊月感到自己呼吸之间都是白气,这里的温度实在太低,寻常人都不能耐受。四面没有凭依物,幸好有小纸人一直牵着他的手,提醒他脚下是否有异物,最终将他引到一方巨大的冰晶之前。
土御门伊月看不到,小纸人却能。冰晶里冻着一只萤,光已经熄了,整个身体微微透明,像一尊绝伦的工艺品。它把自己所见反馈给土御门伊月,土御门伊月点点头,那些萤火既然引他来此,他听听萤的诉求也好。
伸出的手触及冰壁,刹那之间,他“看”到了一些画面。
夏夜池塘,睡莲倦了,静静伏在水上。早生的萤和夜风一起浮游,穿过有几分萧条的宅院,静静落在窗棱上。
萤在看,在看房间里那面荻与明月的屏风,屏风后有断续的咳嗽。他伸着触角担忧的向里探了探身,一声拉门的响动惊扰了他,他于是又缩回来,熄灭了碧色的冷光,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
“小姐。”女侍走进来,她生着下垂眼,显得很温柔。
“大人今晚不来了。”
屏风后的咳嗽声大起来,咳着咳着,传来桌案翻倒的声音。女侍连忙走到屏风后,扶起桌案,为小姐拍抚后背。
“小姐……”女侍啜泣起来,“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啊,她有了孩子。萤伸着触角,小灯轻轻亮了一下,像是在欢喜。
她有了孩子,她又那么的美,那个孩子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小姐,会睁着如她母亲一般美丽的眼眸读一些美丽的歌。
可是小姐为什么那么伤心呢?小姐在屏风后面哭了,一边哭一边咳嗽,声音细细弱弱的。
门外有不安分的女侍在搬东西出去变卖,声音很大,嘴里还在说些什么,萤听不懂。
他想,那么那么好的小姐,为什么会整日的哭呢?
“我不要读这些歌了。”小姐疲惫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就算我读这些,他也不会再回来。”
“你去为我寻两卷经文回来吧……我怕是前世有罪……今生来赎……”
下垂眼的女侍就哭着一拜再拜,最终还是出门了。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萤伏在窗口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正看到女侍将两卷经书递给小姐,满眼喜悦。
“这是去来大师的经文,我在路上遇到了那位大师。他真和气,又很年轻,那双眼睛能洞悉人的苦难似的。”
萤看到小姐将经书抱在怀里,就搁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小姐的神情恍惚而怅惘。
“去来……去来……”
“我又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呢……”
萤很喜悦,因为小姐读经之后,越来越宁静安详。她读着经书,喟叹,默念,走来走去,带着那个一日比一日大的肚子,肚子里孕育着可爱的小小姐——萤看得到的。
说要来的小小姐的父亲再也没来,来的是肃杀的秋。
萤听到远空里传来的金戈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沉重,可他还是日日去小姐的床前,听她念那些秽土和净土。
池塘边渐渐有了萤同伴的身体。
萤突然之间怕极了。
他的生命只有短短一个夏日,比蜉蝣长些,却远远短于人类。他的灯已经很久亮不起来了,再照亮不了小姐的清梦,他听到小姐在叹息,“萤跟我一样渐渐衰弱了”,隔天便生了一场病。
他不想死,他还想看着小姐很多很多个夏天,看她憔悴面容偶尔的细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