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宴若愚像个娇滴滴的豌豆公主,嫌他脏,不上台面,衣服给他穿过就不要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云端的人背自己回家,小巷子里的烟火在寒风里晃啊晃,就这么稀里糊涂晃到了今天。
是啊,姜诺也会疑惑,他们怎么就相处到了今天。贫民窟的穷小子靠篮球说唱跻身上流社会已经够匪夷所思了,他和宴若愚从家庭到性格毫无相似点,居然能在同个屋檐下共处八个月。
更不可思议的是,宴若愚会在音乐制作上跟他起争执,却从未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理所应当地压制。简爱会对罗切斯特先生说:“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他对宴若愚就说不出这种话,也没有必要,因为宴若愚留给他的最深印象不是谁的儿子孙子,又有多少名和利,而是某个普普通通的晚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摩托车来岭安的出租房找他,迫不及待递上头盔接他回家,一路上都在兴冲冲地问夜宵吃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买糖葫芦串吗。
少年真真切切让所有人感受到平等,不止是在音乐的维度。这一点可能宴若愚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姜诺这么想,也这么相信,嘴唇动了动,才晃然发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晚安。
他眨眨眼,望向微弱灯光里酣睡什么都没听见的宴若愚,越看越觉得自己突然这么来一句不是没道理的,觉得,底色再悲凉的人遇见了他,肯定也会道一声晚安,从此人间值得。
人间值得——
人间有宴若愚这样鲜活灵动的生命存在并绽放,人间就值得所有人在孤独的夜晚祝愿晚安并期待:
“明天再见。”
第47章
宴若愚站在船头,吊儿郎当地吹着海风眺望正前方的小岛。
那是古代一次大洪水的遗址,几个世纪的自然变迁让它拥有了草木鸟兽和毛利人的足迹。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他,尊敬的宴若愚·高更先生,经过六十三天的艰难航行,您终于要抵达遗世独立于无边无际大海之中的大溪地啦。
宴若愚使劲抬眼珠子抬出抬头纹,非常鄙夷地给自个儿大脑来了个白眼。显而易见,他那负责理性思考和逻辑的前额叶皮质罢工了,不靠谱地将他丢入深层次的梦境里,没把他变成欢天喜地回归永无乡的彼得·潘,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他最没好感的法国画家高更。
在艺术成就上,高更和梵高、塞尚并称后印象派三大巨匠,以一己之力撼动现当代的绘画审美,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先锋。
但如果用世俗标准来衡量,他又是妥妥的背德者——他对艺术的追求极致到自私自利的程度,离开挚友梵高简直不值一提,为了绘画,他抛弃的还有在法国的社会地位和稳定体面的职业,以及妻儿家庭,彻彻底底的与光鲜亮丽的巴黎和一切文明社会决裂,只身前往大溪地寻找本真自我。
船很快靠岸,精神彼得潘宴若愚拒绝下船,抗议这个不符合他人设的献身艺术剧本,前额叶皮质打了个哈欠,给宴若愚·高更扔来一本法文书,恰好是他最近看的高更在大溪地的手记,里面写满了NoA,全是他的字迹。
宴若愚理亏,不情不愿地踏上这片现代文明还未生根发芽的原始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