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夏天。
前往大洋彼岸的航班起飞,湛蓝天际里拖曳出一行长长的航迹云。
雪仍在下,当黑色豪车驶回酒店时,车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金发碧眼的司机约翰刚将季桐和裴清沅送到机场,现在开回酒店,继续为留下来参加后续活动的其他队员们服务。
门童殷勤地迎上来,想代为泊车,不过依然被约翰拒绝了。
为雇主开豪车的机会常有,但这么酷的豪车却很少见,他珍惜与这辆名为小黑的轿车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不一会儿,三个拥有东方面孔的年轻人走出酒店,满脸写着兴奋。
上午的活动已经结束,下午晚些时候还有采访,趁中午休息,他们订了一家当地很有名的海鲜餐厅,想去尝一尝。
当然,海鲜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前往海鲜餐厅的这段路。
欧阳宇伸手拨弄着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表情看起来相当得意。
“学长,一会儿拍照的事就拜托你了。”他叮嘱林睿,“最好录几段小视频,角度要多一点……”
林睿笑着点点头,谢与迟听着他的絮叨,很不爽地冷哼了一声。
他们刚才居然使用了五局三胜制的剪刀石头布这种幼稚的方式,来决出谁能获得驾驶小黑载大家去餐厅的权利。
关键是他还输了。
气人。
欧阳宇兴冲冲地跟约翰打了招呼,用外语告诉他一会儿由自己开车,请他一起去吃海鲜大餐。
对于雇主的要求,约翰当然不会拒绝,他打开车门走出来,顺便确认道:“你持有的驾照可以在我们国家使用吗?”
话音落下,正要往驾驶座里钻的欧阳宇骤然僵住。
“完了,我忘记这茬了……”
见状,谢与迟不禁笑出了声:“让你嘚瑟。”
欧阳宇奋力反击:“我们是一个国家来的好不好?我的驾照不能用,那你的也不能。”
“……”谢与迟突然笑不出来了,“靠。”
他本来打算下午帅气地开着小黑去甩渣男一脸尾气的。
结果大家光顾着兴奋了,全都忘了异国驾照不一定能通用的问题。
约翰亲眼看见刚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瞬间垮下脸,只能遗憾地耸耸肩。
前往海鲜餐厅的路上,谢与迟不死心地在网上搜了半天,直到确认自己不可能在这短短几天里做到合法持证开车。
他陷在小黑舒适的座位里叹了口气,愤怒地发出一条素质不太高的朋友圈动态。
[谢与迟:妈的,开不了车,为什么我没有国际驾照!!]
下面的评论里有恭喜他比赛得奖,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的,也有好奇他在国外想要开车去干嘛。
谢与迟统一回复。
[谢与迟:周末回。]
[谢与迟:去扫墓。]
专程去喷久别重逢的渣男一脸车尾气后扬长而去的行为,当然可以称之为扫墓。
旁边的林睿刷到了这条动态,想笑又不太敢笑,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让约翰载着你啊。”
谢与迟下意识道:“不一样。”
林睿尝试安慰这位老朋友:“哪里不一样?有专门的司机开车,看起来不是更酷吗?”
……好像也有道理。
但谢与迟的心情还是莫名地沮丧起来。
他退出朋友圈,旁边的聊天界面里,显示着一个鲜红的数字1。
发来这条未读消息的人,昵称是一个问号,未读的消息内容是:下午的采访你们会来吧?我们队在a馆,……
后面的消息显示不全,但谢与迟知道,后半句是[要过来聊聊吗?你们这次带来的机器人真的很厉害。]
他点开看过这一条消息,也看过对方这几天发来的每一条消息,只是会在看完后,把消息标为未读,像是在假装自己从未看过,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之后要记得回。
其实消息里没什么特殊的内容,全是一些平常的问候,日期从他所在的队伍拿下国内赛冠军开始。
唯一特别之处,是所有问候都是单方面的,谢与迟一直没回复过。
他在心里激烈回复的脏话不算。
林睿看谢与迟开始用一张冷酷的冰山脸瞪着手机屏幕发呆,无奈道:“你又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干嘛?把他删了吧。”
跟季桐这几个大一学弟不同,林睿是亲眼见证过谢与迟这段惨淡收场的恋爱的。
非要类比的话,和如今的季桐与裴清沅挺像,都是队长和天才队员,甜的时候,也让当年的旁观者吃撑了狗粮。
谢与迟按掉了屏幕,丢开手机:“我还没想好怎么骂他,骂完了再删。”
“……”林睿非常配合,“行,我信了。”
眼见着谢学长心情不好,欧阳宇也不跟他闹了,主动分享出自己钟爱的香蕉干:“要不要马克帮你骂?”
谢与迟伸手接过,表面上仍维持着淡定的冷漠脸:“再说吧。”
脆脆的香蕉干在口腔里碎开,与他被雾气笼罩的心情恰好相反。
他不是没有骂过那个人,在对方突然提出分手并出国后,手机里的昵称备注从热恋期专属的甜蜜,直接降格成了粗俗的“傻逼”。
在某个格外寂静的夜晚,谢与迟往回翻看聊天记录,即使聊天页面顶端的昵称已经变成了难听的脏话,他也依然有点想哭的时候,索性把对方删了。
直到两个月前,rs杯国际赛的参赛队伍名单在官网上公布,命运的轨迹再次交汇,对方发来了好友申请。
谢与迟犹豫了一整天后,通过了。
这次他没有给对方备注脏话,也没有备注真名,而是打了一个问号上去。
他猜林睿可能以为自己还余情未了,想跟渣男复合。
不是的。
他的心情只是那个问号而已。
为什么同样是从大学开始的恋爱,同样是并肩奋斗的队友,甚至同样是两个男生。
有些关系可以稳定不变,有些却只能无疾而终?
谢与迟默默地吃着香蕉干,延绵不断的清脆声响,也遮不住那个在他心头喧嚣的小小声音。
爱情里被抛下的那个人,是因为不够好吗?
他知道季桐是很好的,裴清沅亦然,而且他们俩全都不怎么在乎旁人的目光,所以包括他在内,没人觉得这两个人会有分开的一天。
即便真的有那一天,他们也一定无法忘记对方。
那会是最不舍的留恋。
而不是谢与迟所遭遇的,干脆利落的告别。
仿佛他一点也不值得被珍视。
海鲜餐厅里,欧阳宇、林睿和约翰被迫上交了各自掰下来的大蟹钳,然后眼睁睁看着谢与迟挨个把它们砸开。
蟹钳们一个个粉身碎骨,同伴们一个个倒吸凉气。
欧阳宇觉得骨头有点凉:“我记得马克有个被裴哥淘汰的口吐芬芳模式,要不下午去会场的时候,我们临时启用一下芬芳模式……”
林睿试图稳住场面:“实在不行,我去买个麻袋,大家一起套头揍他一顿。”
约翰的声音略显颤抖:“嘿,我就是随便一问,我的意思是,驾照也不是很重要。”
谢与迟冷静地安抚大家:“不用管我,我砸着玩。”
餐厅的水箱里游动着漂亮的海鱼,让他想起两年前那个叫厚礼蟹的垂钓机器人,他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名字时,队友们疯狂抗议,只有队长笑着说很有趣,就用这个。
……看见蟹就烦。
哦,他姓氏的发音也是xie。
更烦了。
碎掉的蟹钳又被砸了一遍,碎得更加彻底。
欧阳宇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君子动手不动口,什么样的麻袋用来套头比较结实,不容易被打坏?”
林睿默默打开手机:“我搜搜。”
下午去会场的时候,谢与迟特意绕过了a馆,全程冷着脸接受采访。
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的表情,也没人觉得奇怪。
采访一结束,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从a馆那个方向走来的谢与迟,果断地掉头就走。
麻袋用不上,因为在他大步离开会场后,手机里又多了几条新消息。
[?: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像朋友那样聊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