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肉是什么年深月久的古董。咱们别先叫菜,下去考察一下再决定。”伙计取
下壁上挂的一块乌黑油腻的东西,请他们赏鉴,嘴里连说:“好味道!”引得自
己口水要流,生怕经这几位客人的馋眼睛一看,肥肉会减瘦了。肉上一条蛆虫从
腻睡里惊醒,载蠕载袅,李梅亭眼快,见了恶心,向这条蛆远远地尖了嘴做个指
示记号道:“这要不得!”伙计忙伸指头按着这嫩肥软白的东西,轻轻一捺,在
肉面的尘垢上划了一条乌光油润的痕迹,像新浇的柏油路,一壁说:“没有什么
呀!”顾尔谦冒火,连声质问他:“难道我们眼睛是瞎的?”大家也说:“岂有
此理!”顾尔谦还唠唠叨叨地牵涉适才床板的事。这一吵吵得店主来了,肉里另
有两条蛆也闻声探头出现。伙计再没法毁尸灭迹,只反复说:“你们不吃,有人
要吃——我吃给你们看——”店主拔出嘴里的旱烟筒,劝告道:“这不是虫呀,
没有关系的,这叫‘肉芽’——‘肉’——‘芽’。”方鸿渐引申说:“你们这
店里吃的东西都会发芽,不但是肉。”店主不懂,可是他看见大家都笑,也生气
了,跟伙计用土话咕着。结果,五人出门上那家像样旅馆去吃饭。
李梅亭的片子没有多大效力,汽车站长说只有照规矩登记,按次序三天以后
准有票子。五人大起恐慌:三天房饭好一笔开销,照这样耽误,怕身上的钱到不
了吉安。大家没精打采地走回客栈,只见对面一个女人倚门抽烟。这女人尖颧削
脸,不知用什么东西烫出来的一头鬈发,像中国写意画里的满树梅花,颈里一条
白丝围巾,身上绿绸旗袍,光华夺目,可是那面子亮得像小家女人衬旗袍里子用
的作料。辛楣拍鸿渐的膊子道:“这恐怕就是‘有美玉于斯’了。”鸿渐笑道:
“我也这样想。”顾尔谦听他们背诵《论语》,不懂用意,问:“什么?”李梅
亭聪明,说:“尔谦,你想这种地方怎会有那样打扮的女子——你们何以背《论
语》?”鸿渐道:“你到我们房里来看罢。”顾乐谦听说是妓女,呆呆地观之不
足,那女人本在把孙小姐从头到脚的打量,忽然发现顾先生的注意,便对他一笑
,满嘴鲜红的牙根肉,块垒不平像侠客的胸襟,上面疏疏地缀几粒娇羞不肯露出
头的黄牙齿。顾先生倒臊得脸红,自幸没人瞧见,忙跟孙小姐进店。辛楣和鸿渐
一夜在火车里没睡好,回房躺着休息,李梅亭打门进来了,问有什么好东西给他
看。两人懒起床,叫他自己看墙壁上的文献。李梅亭又向窗外一望,回头直嚷道
:“你们两个年轻人不怀好意呀!怪不得你们要占据这间房,对面一定就是那王
美玉的卧房,相去只四五尺的距离,跳都跳得过去。你们起来瞧,床上是红被,
桌子上有大镜子,还有香水瓶儿——唉!你们没结婚的人太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