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和刘小姐走到桥心,忽听范小姐尖声叫:“啊呀!”
忙借机止步,问怎么一回事。范小姐又笑了,辛楣含着谴责,劝她还是上桥走,河
底石子滑得很。才知道范小姐险的摔一跤,亏辛楣扶住了。刘小姐早过桥,不耐烦
地等着他们,鸿渐等范小姐也过了岸,殷勤问扭了筋没有。范小姐谢他,说没有扭
筋——扭了一点儿——可是没有关系,就会好的——不过走路不能快,请刘小姐不
必等。刘小姐鼻子里应一声,鸿渐说刘小姐和自己都愿意慢慢地走。走不上十几步
,范小姐第二次叫:“啊呀!”手提袋不知何处去了。大家问她是不是摔跤的时候
,失手掉在溪底。她说也许。辛楣道:“这时候不会给人捡去先回宿舍,拿了手电
来照。”范小姐记起来了,手提袋忘在汪太太家里,自骂糊涂,要赶回去取,说:
“怎么好意思叫你们等呢?你们先走罢,反正有赵先生陪我——赵先生,你要骂我
了。”女人出门,照例忘掉东西,所以一次出门事实上等于两次。安娜说:“啊呀
,糟糕!我忘掉带手帕!”这么一说,同走的玛丽也想起没有带口红,裘丽叶给两
人提醒,说:“我更糊涂!没有带钱——”于是三人笑得仿佛这是天地间最幽默的
事,手搀手回去取手帕、口红和钱。可是这遗忘东西的传染病并没有上刘小姐的身
,急得赵辛楣心里直怨,“难道今天是命里注定的?”忽然鸿渐摸着头问:“辛楣
,我今天戴帽子来没有?”辛楣愣了愣,恍有所司:“好像你戴了来的,我记不清
了——是的,你戴帽子来的,我——我没有戴。”鸿渐说范小姐找手提袋,使他想
到自己的帽子;范小姐既然走路不便,反正他要回汪家取帽子,替她把手提袋带来
得了,“我快得很你们在这儿等我一等,”说着,三脚两步跑去。他回来,手里只
有手提袋,头上并无帽子,说:“我是没有戴帽子,辛楣,上了你的当。”辛楣气
愤道:“刘小姐,范小姐,你们瞧这个人真不讲理。自己糊涂,倒好像我应该替他
管帽子的!”黑暗中感激地紧拉鸿渐的手。刘小姐的笑短得刺耳。范小姐对鸿渐的
道谢冷淡得不应该,直到女宿舍,也再没有多话。
不管刘小姐的拒绝,鸿渐和辛楣送她到家。她当然请他们进去坐一下。跟她同
睡的大侄女还坐在饭桌边,要等她回来才肯去睡,呵欠连连,两只小手握着拳头擦
眼睛。这女孩子看见姑母带了客人来,跳进去一路嚷:“爸爸!妈妈!”把生下来
才百日的兄弟吵醒了。刘东方忙出来招待,刘太太跟着也抱了小孩子出来。鸿渐和
辛楣照例说这小孩子长得好,养得胖,讨论他像父亲还是像母亲。这些话在父母的
耳朵里是听不厌的。鸿渐凑近他脸捺指作声,这是他唯一娱乐孩子的本领。刘太太
道:“咱们跟方——呃——伯伯亲热,叫方伯伯抱——”她恨不能说“方姑夫”—
—“咱们刚换了尿布,不会出乱子。”鸿渐无可奈何,苦笑接过来。那小孩子正在
吃自己的手,换了一个人抱,四肢乱动,手上的腻唾沫,抹了鸿渐一鼻子半脸,鸿
渐蒙刘太太托孤,只好心里厌恶。辛楣因为摆脱了范小姐,分外高兴,瞧小孩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