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
,走!不对,你们也许还有个情人分别的简单仪式,我先在电梯边等你——”鸿
渐拉他走,说“别胡闹”。
辛楣在美国大学政治系当学生的时候,旁听过一门“外交心理学”的功课。
那位先生做过好几任公使馆参赞,课堂上说:美国人办交涉请吃饭,一坐下去,
菜还没上,就开门见山谈正经;欧洲人吃饭时只谈不相干的废话,到吃完饭喝咖
啡,才言归正传。他问辛楣,中国人怎样,辛楣傻笑回答不来。辛楣也有正经话
跟鸿渐讲,可是今天的饭是两个好朋友的欢聚,假使把正经话留在席上讲,杀尽
了风景。他出了旅馆,说:“你有大半年没吃西菜了,我请你吃奥国馆子。路不
算远,时间还早,咱们慢慢走去,可以多谈几句。”鸿渐只说出:“其实你何必
破费,”正待说:“你气色比那时候更好了,是要做官的!”辛楣咳声干嗽,目
不斜视,说:“你们为什么不结了婚再旅行?”
鸿渐忽然想起一路住旅馆都是用“方先生与夫人”名义的,今天下了飞
机,头晕脑胀,没理会到这一点,只私幸辛楣在走路,不会看见自己发烧的脸,
忙说:“我也这样要求过,她死不肯,一定要回上海结婚,说她父亲——”
“那么,你太weak,”辛楣自以为这个英文字嵌得非常妙,不愧外交词
令:假使鸿渐跟孙小姐并无关系,这个字就说他拿不定主意,结婚与否,全听她
摆布;假使他们俩不出自己所料,butthefleshisweak1,这个字不用
说是含蓄浑成,最好没有了。
1(注:太不够坚强。给肉欲摆布了——下一句是成语。)
鸿渐像已判罪的犯人,无从抵赖,索性死了心让脸稳定地去红罢,嗫
嚅道:“我也在后悔。不过,反正总要回家的。礼节手续麻烦得很,交给家里去
办罢。”
“孙小姐是不是呕吐,吃不下东西?”
鸿渐听他说话转换方向,又放了心,说:“是呀!今天飞机震荡得利害。不
过,我这时候倒全好了。也许她累了,今天起得太早,昨天晚上我们两人的东西
都是她理的。辛楣,你记得么?那一次在汪家吃饭,范懿造她谣言,说她不会收
拾东西——”
“飞机震荡应该过了。去年我们同路走,汽车那样颠簸,她从没吐过。也许
有旁的原因罢?我听说要吐的——”跟着一句又轻又快的话——“当然我并没有
经验,”毫无幽默地强笑一声。
鸿渐没料到辛楣又回到那个问题,仿佛躲空袭的人以为飞机去远了,不料已
经转到头上,轰隆隆投弹,吓得忘了羞愤,只说:“那不会!那不会!”同时心
里害怕,知道那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