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原那年,我记得。”高潜笑了笑,“你那时矮矮小小的,我让舅舅把你安置在秣陵找点事做,你不肯,非要跟我回洛阳 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就敢跟着走,不怕又被卖了?”
陆怡抖开一件大氅:“那时候哪儿想过这么多,就知道你救了我的命。”
“后悔吗?”高潜问完见他否认,自顾自道,“可我后悔。若能早些从这趟漩涡中抽身而出,你拉我一把,我们就能多逍遥几年了。”
陆怡嘴角带笑:“现在不晚,还年轻。”
高潜不语,只迷茫地想:当真还来得及吗?
离开时高潜没带任何随从,陆怡雇了个人驾车。简陋马车内收拾得整洁干净,刚过三月,春寒料峭,又铺开了厚厚的褥子和披风,窗封得透不进一丝冷风。
高景和贺兰明月送他们到方渚门外,因为高潜明面上是个“死人”了,日后那些皇家便利都不能再用。高景忧心忡忡,一直抓着贺兰明月的手,问了半晌“到底去哪里”“能不能来个信儿”“王叔会想我么?”……
高潜只答:“你当我死了。”
高景瘪嘴道:“怎么可能……”
他拿着新的度牒,听陆怡在前头喊:“朗朗,走了!”
春雪将歇,高潜掀开车帘往后看,熟悉的声音变作两个小点渐渐消失在护城河的石桥后头。而那座困了他三十年的紫微城,原来也只是天地间再窄小不过的一隅囚笼。
身后那人还和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或许也在适应这种不真实。
高潜握住他的手:“阿穆尔,你抱着我吧。”
这些回忆与那个七夕的梦境一样,直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他记得那天洛阳的雪,刚到塞北时被天地广阔震惊的心情。
午后,高潜啃着一只羊腿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再不必行端坐正,这时也无人管着他了。这处草场毗邻阴山,是旧日高车族人的故地,现在居住的是高车和汉人混居的牧民,算是陆怡的家乡。
他们当日从洛阳出来一路往北,本以为高潜活不了几日,走到这地方也好得个寿终正寝。起先高潜的确又起不得身,皇城中调养得差不多的体质遇到塞外的风雪,顿时有些难熬。可后来安顿下来,天天太阳晒着,牧民们的羊肉吃着,反而比在皇城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