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陈悦更希望这笔钱花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扔进医疗的无底洞,但他如果不这么做,他会后悔一辈子。ICU不允许陪床和探视,陈栖叶那几天就一直等在病房外,饿了就啃个面包,困了就缩着身子睡在医院的硬靠椅上,久而久之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他等到的不是奇迹,而是病危通知书。
医生提出的抢救方案是上呼吸机,陈栖叶直点头,还天真地相信自己母亲会熬过来。
但医生又说呼吸机管插进去后就不可能摘了,按压胸部大概率会造成肋骨骨折。
陈栖叶龇牙撕声,捂住自己因心理作用而剧痛的胸腔,他那已经插满各种管子的母亲这几天承受的痛苦还不及万分之一,现在又要上呼吸机……
他问医生,如果不上呼吸机,他母亲还能活多久。医生给不出具体的答复,只说时间不会很多。
陈栖叶最终没在抢救同意书上签字,陈悦则从ICU转至临终关爱病房。这冥冥中或许也是陈悦的选择,她也希望最后一眼见到的是陈栖叶,而不是冰冷的仪器,所以回光返照地睁开眼,手指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不眠不休一直盯着心电监护仪的陈栖叶眼睛里中有了光亮,想要按铃把护士叫过来,陈悦用眼神制止了他,手指继续小幅度地颤动,像是要在陈栖叶手心写字,但又没气力。
陈栖叶轻轻捧起母亲的手,跪在椅子上凑近,读陈悦蠕动的双唇。还没完整说出一句话,陈悦的眼珠子就往门的方向缓缓瞥去,陈栖叶扭头,看到了门口的秦戈。
秦戈走到病床边,轻唤陈悦一声“阿姨”。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陈悦的场景会是这样。明明之前从未相识,他和陈悦那双凹陷灰败的眼对视,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死亡。他甚至都没觉得伤心难过,单纯被生命的脆弱震撼。
人之将死时眼里真的会迸出光,走马灯似地回忆自己这一生和还未弥补的缺憾。陈悦也有未了的遗愿,他的儿子还那么年轻,以后的路如果只能一个人走,那该多辛苦。
“阿姨……”秦戈托住陈栖叶的手,和他一起捧着陈悦的手,点头承诺,“您放心。”
陈悦眼尾落下一滴泪,圆满了。
她缓缓闭上眼,黑眸里的光芒渐渐涣散,最后和心电监护仪上的起伏一起荡然无存。
陈栖叶也跟着浑身冰冷僵硬,好像魂魄抽离身子,也跟着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去了。
他依旧低着头,任谁都看不见容颜和表情。秦戈以为他在掉眼泪,会慢慢泣不成声,哭得溃不成军,但陈栖叶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挺起背,扶着墙出门找护士,从始至终都只是红着眼,紧咬牙关没有落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