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回家时,他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了前一段时间同医院里的儿子一起消失的户口本,就摆在茶几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他慢慢挪着步子走过去,倚靠在沙发上呆坐了许久,始终不敢伸手碰它。
中途他给自己大哥打了一通电话,说想下几盘棋。那边很快答应了,语气毫无芥蒂,仿佛他们是一对从未有过隔阂与伤害的亲兄弟。
挂断电话,老程终于有勇气拿起桌上的户口本,他那双愈发干燥的手一直颤,一页页翻着本就没几页的小本子,来来回回确认好几遍,终于承认里面程声那一页变得空荡荡。
下棋时兄弟俩间的氛围很沉默,准确来说只是老程单方面的沉默,他大哥倒是很乐意和他聊些局势和发展,但老程反应平平,不搭腔不抛话,只是沉默地下棋。
程声大爷抬头瞧了他一眼,话锋一转,忽然谈起程声来:“你记不记得九零年前咱俩老死不相往来那段日子?程声总趁周末偷偷摸摸来找我,因为我总带他玩。”
老程沉默地下棋,仍然没说什么。
对面很快又说道起来:“我印象最深的事你猜是什么?有年夏天我带他去游泳馆,那时候他才八九岁,从没下过水,连狗刨都不会。我在游泳馆门口买了一个能浮在水面上的球,原本是想带他一起学水,没成想他一直抱着那只球,爱不释手的样子,怎么也不肯下水和我好好学。我当时气急了,一把抢过他怀里抱的球,二话不说扔进深水区,看他还肯不肯学!”
老爷子在空中举着棋子,脑中琢磨怎么落这步棋,嘴上却不受影响,慢慢道出后来的事:“可你家程声性子真烈!八九岁,又不会水,居然一头扎进深水区,命都不要了只为捡他那只心爱的球。我当时吓坏了,赶紧下去连人带球捞上岸,按着胸口让他把呛进去的水全吐出来。我到现在还能记起声声刚睁开眼的模样,我问他:那深水区的深度快顶上两个你,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眨巴着眼对我说:我不怕死,我就是要它。”
刚说完,棋盘上方落下最后一个白子,赢了。
老爷子捋捋自己的袖口,慢条斯理收起自己的棋子来,向对面的弟弟说:“你非要孩子反着天性来,这是逼死他,不如就让他过自己的生活去,我们权当他死了。”
半晌没说话的老程终于回过神,他像大哥一样收起自己的棋子,靠在椅背上出神,看远处火红的太阳一点点沉入地下,直到整座院子漫上黑暗才终于大叹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我现在也只能当他彻底死了。”
八月 北京——云城 高速公路上
这条高速公路像所有高速一样每隔几十公里有个样样俱全的服务区,但距离云城的最后一个服务区设置得异常狭小,超市规模堪比小卖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