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不过才十二岁,论辈分该唤他一声表叔,小时候被大长公主带进宫来,他还抱在手上哄过,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不说他这几年连选秀的心思都没有,即便有,也不至于与一个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孩子共效于飞。
此事他亦骑虎难下,昭阳大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他的亲姑母,早在他少年入主东宫之时,为替他扫平障碍,办过一件事关皇家血胤的大事,当时他便当着父皇母后的面,答应立姑母的女儿为太子妃,将来封为皇后。
当时姑母的肚子已经大了,头胎得男,这一胎都说是个女儿,可没想到最后生出来又是个儿子,此后很多年,姑母都不曾再有孩子。
他一国太子、如今的天子,总不可能后位空悬,一辈子等着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出世、甚至根本不会出世的女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那个承诺也就慢慢不算数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二十年过去,姑母竟又动了将孙女安排进宫的念头,且还是郑重其事地对他提出这个想法。
圣旨未下,此事还不算板上钉钉,然而年前年后各家命妇进进出出,风声难免传到皇后耳中。
说实话,他还未想好如何面对她。
后宫那些嫔妃是为平衡前朝后宫,亦是为大昭江山绵延子嗣,这是他作为帝王的权衡之术和责任使命,抛开这一切,他是真的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
如今他儿女双全,也都教得很好,算是给江山社稷和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余下的几十年,他惟愿可以不遗余力地爱她。
尽管褚氏的野心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威胁皇权的趋势,让他不得不暗中打压,但在他眼中,皇后是皇后,褚氏是褚氏,褚氏的过错与她无关,而他也绝不会让她成为褚氏威胁皇权的工具,除了皇子,他可以给她一切。
可如今,他理想中的局面就要被大长公主打破了。
那是他嫡亲的姑母,为他坐稳江山出了大力气,嘉辰又不过只求一个妃位,其父又是天子近臣,而他当年也曾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如是种种,他似乎根本没办法拒绝。
可一旦嘉辰入宫,不管得不得宠,都必然都会伤了皇后的心。
夜风如降水涨潮般冲击着大脑,却将他的思绪搅弄得更加纷杂。
眸光沉了又沉,想不到两全的办法。
抬轿的宫人并不知皇帝心中千回百转,脚步又快又稳,直往丽景轩的方向去。
夜间寒风刺骨,皇帝坐在轿辇上,即便披了件宽厚的紫貂大氅,也仅能勉强抵御寒意。
垂头闭上眼睛,耳边除了簌簌风声,仿佛还能听到她轻轻的咳嗽声。
这般沉思良久,待抬轿宫人脚步渐缓,皇帝猛然睁开眼,才发现丽景轩已近在眼前。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按紧身边的扶手,沉声道:“去坤宁宫。”
汪怀恩惊诧了片刻,赶忙差人回了丽景轩,随即挥动手中的拂尘,吩咐抬轿宫人掉头往回走。
皇后过了酉时就早早歇下了。
东暖殿燃着红箩炭,落地连枝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今夜是银屏守夜,也没想到这么晚了,皇帝竟一声不响地过来,施了礼,正要进门唤娘娘起身,皇帝忙抬手说不必,径直往暖阁内走。
可才踏进门内,皇帝立刻察觉出不对。
淡淡的梅花香替代了从前的紫云香,令他不禁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