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人要如何证明自己活过呢?向谁证明呢?宗迟想。
选定的殡仪馆在不算太市郊的地方,礼堂外面的空地很快就被各种豪车停满了,宗迟站在礼堂最前面,和每一个上前吊唁的人点头致意。很多人和他说无关痛痒的话,类似于“我很抱歉”或“节哀顺变”,亦或是一个简短的“节哀”。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天灵盖飘走,悬浮在礼堂的上空,俯视着这个凝重的小队伍,一点一点向前磨蹭着,好像一队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蚂蚁,费力地舔舐着龟裂地表干涸的糖水。
他又俯视豪华木棺里安详睡着的亲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又断掉了一根,恍惚间明白了奶奶的嘱咐与忧愁。
“奶奶就是怕你以后寂寞。”
“她是个好人,脾气倔强,年轻时就这样,老了后只怕更厉害,但我会很想念她的。”
闻言,宗迟的灵魂沉降了一些,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除开“节哀”之外的话,也是他第一次抬起头来正视宾客 面前站着一个他没有过印象的老妇人,兴许是奶奶的旧识。
宗迟冲她点点头说:“我也是。”
所有人排队吊唁结束,陆续就座,大屏幕上放了一段临时拼凑起来的照片视频,又轮过好几个人致悼念辞,宗迟就一直在旁边站着。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雪白的衬衣翻着领,袖口和领带没有一丝花纹,面容英俊又肃穆。他低头看着手中稿子上的短短几段话,又抬头扫视全场的人 大部分的人在他眼中只是一团模糊面容,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对于葬礼而言有些过于华丽的打扮。
他注意到席间有些人哭了,有一个他以前甚至根本不认识,更没见她来过医院。他又看了看坐在第一排母亲 对方头发束在脑后,帽子前垂着半片黑纱,熟悉的五官透露着陌生的气质,黑纱装饰的作用大过遮掩。
宗迟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他昨夜写发言稿写到天亮。一开始,稿子是写给宾客的,后面变成写给奶奶的,最后变成写给自己的,于是全部不能用,他都给删了,直到上台前才又准备了短短的几段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礼堂里,平静,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面向公众的追悼会就到此便结束了。助理和殡仪馆接待将外人引至宴会厅吃些点心聊聊天,宗迟和其他亲属等待火化结束,再一起到礼堂背后的公墓下葬。
他的母亲,小姨,姨父,舅姥爷等众多亲戚站在等候室里,宗迟和所有人隔开了一点距离,不说话,也不坐,就直直站着。一个小时后,工作人员从里面走出,白手套间捧着一个黑檀木盒子,交到他手中。
宗迟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心中觉得荒谬。秋虎反扑凶猛异常,外面太阳太大,周围的人也太多,导致他心中的悲伤都被蒸干。又或许是因为那天夜里他哭了太多太久,此刻就像一棵罗布泊的枯柳,贫乏且固执。
宗迟抱着骨灰盒,身后跟着一群沉默寡言又心怀鬼胎的亲戚,旁边走着神父。来到选好的墓址处,如茵绿草上已经挖好一处空地,他将骨灰盒交给工作人员,身后有人嫌太阳太大撑开了伞。宗迟往一边让了让,顶着烈日眯了眯眼,无意间看见远处的一个人。
简常彻站在一个巨大的桑树下,遥遥看着这个方向 距离太远了,但宗迟很确定那人就是他,吊儿郎当的,倚着大树,漫不经心地揪翠绿翠绿的桑叶玩儿。
公墓面积很大,但这边是私人活动的范围,简常彻过不来。宗迟望着他有些出神,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怎么都放进来了。”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小姨说的是从礼堂那边想要遛过来的几个男女,看模样有点像记者还是什么人,心里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气。姨父转身便走,叫上工作人员将之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