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周道文连忙接过药,“这些单子……”
于彤顿了一下,“这些都是医院缴费单……”
周道文点头,拿过缴费单细细看着,他以前也读过几年书,认得一些字,但这些缴费单他眯着眼睛也没看明白。
他索性不看了,将缴费单叠好抄进口袋里,讷讷地说:“小彤,谢谢你啊,这里得多少钱啊?”
于彤笑了笑,“刚才只缴了三千多,医生说要先住几天院观察,后面肯定还得缴……”
“哦哦……”周道文点着头,粗黑的大手在衣摆上搓着,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无措,“咋这么贵啊……”
“小彤,今天这事儿谢谢你啊……那啥,东子呢?他方便捎我回去一趟不?你看我这过来的太忙了,你表姑的衣服我还没给她拿,还有钱,我也没带………”
周道文很是有些无措,他身上还穿着干活时候的灰白褂子,一身湿汗,露出一身有些松弛的粗黑皮肤。脚上踩着的胶鞋鞋底满是泥巴。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
“钱的事儿不着急,以后再说,拿衣服的话我回去拿就行了……”
“不不……我得回去一趟,家里的事儿得弄一下,就麻烦你先在这里陪一下你表姑……”
于彤见周道文坚持,也就点头,“那行,我叫东子送您回去!”
周道文连连道谢,坐着焦东的车就回了村子。
沈宜十分眼尖地就看到了走在田埂上的周道文。
他颠颠就迎了上去,周道文没做停留,径自就回到了于婆婆的房间,开始收拾起衣裳。
他将衣服叠好,拿起旁边的塑料袋装进去。将袋子放在一边后,就摸去了床脚靠墙的黑色大柜子。
柜子上放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手上用力一撑,把柜子盖连着上面的杂物一起提了起来。
随后摸过一旁的木棍将柜门顶起,这才弯腰把头伸进去,鼓捣了几分钟后,才起身出来,手里捏着一个灰蓝色布包。
他将棍子挪开,木柜门又“砰”一声压了下去,把柜门顶得死死的。带起的微风里夹杂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灰味回荡在房间里。
周道文捧着布包坐到床头,拉开抽屉摸出了一个老花眼镜带上,这才开始打开布包。
一层又一层,就像剥洋葱一样。剥到最后,终于露出了里面用塑料袋裹挟的钱,还有一个红色的存折本。
那一小圈票子被裹成了一个小圆筒,周道文把他拆开,手指沾着口水开始数。
沈宜也在旁边跟着数,加上一些五十,二十,一块的零散票子,最后数出来大概有一千多块。
周道文数了一遍又一遍,好似要把这一千多块钱翻倍数出花来。
到最后他终于不再数了,将那些票子又小心地裹成小圆筒放在一边。然后拿起存折开始看。
他将存折打开凑到墙头的电灯泡下,眯着眼睛用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一行一行看下来。
屋子里很安静,晕黄的电灯泡下,是一个戴着老花眼镜,举着红色存折本有些艰难的老人。
墙头高高的窗户口里,投进一道刺目的阳光,光晕打在他的脚边,却无法再进一步。老人家的佝偻的身体隐在了昏暗的房间里。
沈宜飞上了柜子,脑袋往前一凑,迅速看到了那串代表金额的数字。
一万零两百块!
这是两个老人全部的身家了。
周道文叹了一口气,将老花眼睛取下来。将存折叠好,和那卷现金放在一起用布一层层包好。
他看着面前艳丽的大公鸡,突然伸手摸了摸大公鸡的羽毛,“咕啊,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沈宜蹭了蹭他的手。
周道文也只是一时的感叹,也没真指望大公鸡会回复他。
他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老人机。
屏幕点亮后,他抿着唇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敲击在心脏上的键盘音。
“喂……”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妈,咋了?怎么不说话?”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嘈杂的机器运作的声音。
“文子,是我呢……”
“爸?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有啥事儿啊?”
周道文手中的是老年手机,别的优点没什么,就是耐用,声音大。
沈宜站在一旁,听得是清清楚楚。他想手机对面的人应该就是老人家的小儿子周建文。
“你妈摔了,在医院里呢……”周道文哽着嗓音说。
“啥?我妈摔了?她现在怎么样了?你先等等……”
沈宜听着动静,应该是对方在找一块安静的地方。
不一会,对面手机背景里的嘈杂声里没了。
“爸,到底咋了?”
“你妈今天下午摔了一跤,手脱臼了动不了。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也不晓得要住多久!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天天不着家,我跟你妈两个在家哪天死了你都不知道……”
手里里传出一声咂嘴的声音,“爸你说啥呢!我不是忙嘛!妈到底扎样了?怎么就摔了,严重不?”
“医生说要观察啊,我也听不懂,我一个老头子,啥都干不了,干着急呢……你这个混球子,除了到处鬼混,你是一点都不想着我们两个老的,你要是有你姐一半……”
“啧……行了行了,又提我姐,她都没了多少年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急躁,“你们怎么就不小心一点……我这就买票回来,可能要后天到……你自己注意点,有事儿别自己撑着,找彤姐帮个忙……等我回来再……”
两人很快结束了通话,周道文抬手擦了擦眼角,去换了身衣裳,将手机揣进兜里。就提着包走了。
这一走,就一直没回来。
沈宜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五点了,他得去接星星放学回来。
此刻太阳还没下山,红火火地挂在天边,映得周边的白云都像染了一层红色染料。
沈宜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刚打了放学铃声。
一大群小豆芽背着书包风风火火地从教学楼里窜出来。一个两个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脸。
沈宜站在旁边,伸着脖子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周星海拉着背包带子跑的飞快。跟一个风火轮似的钻出了大铁门。
“星君咕咕……你真的来接我了啊!”小孩抿着唇,笑得很开心。
一人一鸡走在回家的路上,引得许多小朋友投来了好奇又羡慕的目光。
医院里,于婆婆也终于醒了过来。她看了眼时间,立刻要起床出院。
于彤急忙劝说,就连隔壁床的一位老奶奶也看不下去了,一本正经地指着于婆婆教训,
“不舒服就要好好看病,别想着省那几个钱,到时候多的都搭进去了。老了老了,还操心那么多……钱都是身外物,还是身体最重要……”
于婆婆红着眼眶,沉默了一会儿,说:“星星放学回家家里没人他会害怕的,我们都不在家,他饭都吃不上……还有家里的鸡鸭也没人喂……天黑了要是不晓得回家怎么整……”
“表姑,你就好好养病,这些别操心了,我等下回去都给你弄好!星星今晚就在我家睡,饿不着他的!”
于婆婆淌着眼泪,声音都沙哑了,“彤啊,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们真不晓得怎么办,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就恨我这身子不争气,咋就好好的摔了……”
于彤拿着纸巾给于婆婆擦着眼泪,“没事儿,不是啥大事儿,一家人嘛!文弟虽然……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这个人重感情得很呢!”
“表姑父,你们通知文弟没有?”
周道文点点头,“给他打了电话,说是后天才能到……”
“那挺好!表姑你看,文弟还是孝顺的,一听说您有事,立马就回来了。”
“他也就这点好……”于婆婆红着眼眶淌泪,但看她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伤心了。
沈宜和周星海回到家的时候,周道文他们依然没有回来。
周星海绕着房间跑了几圈也没看见人。脸上便有些无措。
“星星,我跟你说件事儿!”沈宜喊住周星海,“你姥姥今天摔了,你姥爷陪她一起去医院了,可能今晚不会回来了……”
“姥姥摔了?严重吗?”周星海一下子着急起来,眼睛里都是惶恐,手指捏着衣角不停揉搓。
“没事没事,别怕,就是摔了下,惊到了,不会有事,相信我!”
沈宜安抚着小孩。好在小孩十分善解人意,不过一会儿,就自己拿着作业本坐在屋檐下写作业了。
沈宜看他没什么大问题,便打算去把鸭子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