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要开进医院的时候,季绍庭问黎琛该用什么称呼。琛是单名,得加些修饰,阿琛,或者琛哥。连名带姓也可以,有种肆意妄为的亲近。黎琛拿主意很快:“阿琛,我妈是这样叫的。”
季绍庭礼尚往来:“那你可以叫我庭庭,我家里人也是这样叫我的。”
黎琛没有应答。
从黎琛母亲的病容里,季绍庭依稀可以辨识出她原先丰腴的美貌。确诊肺癌才不久,她已经成了个形销骨立的骇人架子。季绍庭心中登时涌出无尽怜悯。
黎琛拉起他的手,介绍说妈,这是绍庭,他之前说的男友。
陈沛虚弱的目光从两人相牵的手移至季绍庭的脸上。季绍庭有些紧张,不觉更用力扣住了黎琛的五指,反应过来后他立刻不着痕迹地松了手。黎琛只觉手里一空。
季绍庭的长相很符合社会的主流审美,小脸蛋、皮肤白皙、眼睛干净,从头到脚就是厚厚敦敦四个字。
唯一张扬的是他眉尾那粒赭红色的痣,像是朱砂点在白玉里。
照理这种痣是会给人添媚气的,但季绍庭一点妖相都没有,好看得很老实。
季绍庭走到病床旁将果篮轻手放下,笑着问阿姨吃橘子吗?砂糖橘,医生说可以吃的。陈沛边说好边问他是哪个绍哪个庭。季绍庭就在手机里打了自己的名字,放大给陈沛看。
黎琛是他的恩人,他会把他吩咐的事情做好。何况黎琛吩咐的事情并不难:尽量让他的母亲开心。
只要流露出跟黎琛的亲昵她就开心,毕竟她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个事业一帆风顺但感情道阻重重的儿子。
陈沛笑得露出一排牙,直说这是个好名字。季绍庭心说黎先生和他母亲倒是两种完全相反的性格,黎先生整个人像座冰雕,他母亲却很热络自来熟。季绍庭朝陈沛弯着眼,说谢谢,一边从果篮里取出个橘子。
陈沛的视线就追着季绍庭的手走,看他修长的手指将橘络都细心剔净。她转过眼睛对上黎琛,含着微笑悄悄朝他点头,意思是她喜欢这孩子。
黎琛心里稍宽,想这个季绍庭确实是最佳人选。
他第一次遇见季绍庭,就知道这人合适。
黎琛年龄三十有三,事业有成,阅人无数,但很少有人合他眼缘。他在遇见季绍庭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喜欢这种纯净的长相,五官各安其分,不像别的精致脸蛋,一张张都写满了欲望。
遇见季绍庭,是在今年春夏之交。夜晚的空气里还有一段未散的春寒。黎琛例行飞到分公司视察,在开往机场的路上有个人从车窗里一掠而过,披着件白色的长袖外套,交叠的双臂搭着曲起的膝盖,呆呆地坐在路灯下。
那一眼叫黎琛心头一动,生出了一段模糊的念想。
等他在路边停了车,走回来,发现季绍庭原来在哭时,那念想就清晰了:是他。
这个人哭起来安静至极,连抽噎声都没有,两条泪痕贴着脸颊无声滑落,一滴接着一滴。
一个人连哭都不打扰人,那他还有什么时候会打扰人。黎琛就喜欢这样听话的,永远循规蹈矩,守着一条既定的界限,不会干涉他的私人事务。
何况谈话以后,黎琛得知季家的公司濒临破产,欠下一笔沉重债务。这就更方便他挟恩图报,把季绍庭牵掣在手。
实则黎琛原先并没有打算为了满足病重母亲的愿望,而交一个假男友、做一场假恩爱,但季绍庭的出现让一切具象化了。
黎琛知道母亲会喜欢季绍庭,没有长辈不喜欢温顺乖巧的孩子。
结束探病以后黎琛带季绍庭回了他家。横竖已经替他把公司债务堵上,当然要从他身上榨取尽量多的价值。黎琛问季绍庭会不会做饭。
“我可以学。”季绍庭马上说。
黎琛很满意季绍庭的回答,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只说:“我等等把营养师的联系方式给你。家政每天五点来,她做卫生的时候你看着点。”
季绍庭点头。他的点头都跟别人不同些,格外乖巧敦实。黎琛转过身,说:“跟着我,带你看一圈。”
黎琛置办的是一座位处商业地段的独立别墅,临近高尔夫球场,自带泳池、健身房以及露天庭院。季绍庭曾经也是住在大房子里的小少爷,虽则黎琛的寓所比季家还要宽敞许多,且档次再上一层,但在参观时季绍庭倒没有流露出惊叹的神色。
黎琛又在心里给他加分。
其实如果只为做一场假戏给母亲看,全不必这么麻烦。他大可以找一个模样成熟的大学生,还不必帮季家填上财务的亏空。但黎琛是个凡事都要最好的人,即便是拣选演戏对象,也要挑一个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