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我不想弄疼你、不想伤害你,可是我……我就是忍不住,我不是想拿这些话吓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季绍庭想,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啊。
世上有几十亿人,难道都是在用同一种模板化的方式,来接受与施与爱意吗?
其实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与其说黎琛不懂爱,不如说他就是这样爱的。他已经将他自己掏空了,倾囊相授季绍庭他最极限的给予。
他们拥有过许多美好瞬间,秋雨、木樨、金色的日光、纯洁的白雪。会落得如今这一幅光景,不仅是他黎琛的问题,也是他季绍庭的问题。
季绍庭这才发现,一段美满的童年也在一定程度上毒化了他的性格,让他活在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世界。
他经常目睹人间疾苦,反复地质疑它们,却甚少思考它们存在的无可避免。
就像他所希冀的爱情是无限接近完美的,如同他家人所给予他的理解与尊重,因此他无法接受半分瑕疵。
但黎琛的爱情全部都是瑕疵,像一件千缝百纳的旧衣,不是他不想给季绍庭最好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给他。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爱,你要他怎么给。他只能愚拙地模仿世俗里爱情的表象,用物质、用性。他实则比谁都着急,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爱,为什么就他抓不住其间的真意,为什么就只有他没办法给季绍庭更多。
分明这一件破布似的衣服,已经是他能拿出手的所有财产,砸锅卖铁、东拼西凑,而后一穷二白。
黎琛不是不懂爱,而是他的爱就是这样的,带着占有欲,带着虔诚的崇拜,带着不善言辞,带着天真,带着凶与血与恐惧,带着卑微。
如今他跪在地上,恳求季绍庭收下。
“黎琛,”季绍庭听见自己说,“你开灯吧。”
灯光落照下来时,季绍庭看见黎琛一脸的泪,几乎将他硬朗的轮廓线条洇开,他整个人软弱得随时都会化。
季绍庭看着他,仿佛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久而久之他发现这个人在摇曳,然后他才醒觉这是因为他自己也在哭。在他的眼泪之中,黎琛已经软弱得化开了。
季绍庭缓缓跪下沙发,与黎琛面对面,四目平视。
没有地位高低,没有恩债与压制,没有那永远倾向另一边的天秤。在这异国他乡的七月暑天,在这刚刚降临的夜幕时分,他们终于结束了这场从一相遇就敲响了锣鼓的漫长战役。
但还不算和解,当黎琛伸手想碰季绍庭的眼角,季绍庭的第一反应还是躲。
他虽然理解了黎琛,但这趋利避害的本能已根深蒂固,一时半刻是改不掉的。黎琛怔了怔,收回手,攥紧了拳,攥得手背处一脉树杈子似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生气。
至少季绍庭现在不打算跑了,好端端地在自己眼前。
他们又沉默了很久,直至初醒的暗淡灯光越来越精神,照耀得整间客厅都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