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也想听听梦想碎裂的声音,那绝对很有报复的快感。

但徐步迭到底也没这么做。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居然没有去关怀,也没有搀扶,更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走过去,自己的长腿跨过他腐臭的身体,坐在他旁边的长凳上,挥手赶开了几只蚊蝇;发现程翥并没有真的睡着,他醉醺醺地罅着一丝眼隙,似乎发觉了有人看他,又似乎认出了徐步迭的模样,居然还笑起来。

“是小徐呀。”

“……嗯。”徐步迭冷冷地应了声,“程老师。你在干什么?”

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海豹似的拍了拍两边的手。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从那边,到这边。这么大 都是我的了。高度加了三点五。说到四五也可以。但我只要三五。他们不明白,多一分,少一毫,都不对……不对!不对就错过了……那一切流动的……就没法凝固了……像这只蛾子!……他们不懂!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

“……我赢了。”他的老师在呕吐物里餍足地说。

第15章 一颗汗珠停在这里

那蛾子在灯光下拍着翅膀,人眼是看不见翅膀的,只能看见一团朦胧的白雾。

徐步迭想拦车,带着程翥拦不到,都不愿意载他;徐步迭只好把他背着,从公园环保处的阿姨那借了一辆运树叶和笤帚的三轮,反正也不远,骑着带他回去。

程教授丧失了一切正常的思考能力,他坐在三轮车上十分开心,迎着夜风开始唱歌。

是呀,现在的时代,哪里还有坐着三轮车的时光呢?夜风徐徐,月光从行道树的缝隙中穿插洒下。醉酒的人坐这样的车最好了,四面通风,天地为廓;唯一的一堵墙是前方少年耸动的背脊,在这样的天气里,汗水顺着他脊柱中央的凹陷滚下来,衣衫紧紧地贴在上面,像突然在眼前蒸腾出了一小爿失落的夏天。

白色的衬衫里头隐约透出一点皮肤的颜色,水珠突然无限地放大,上坡时他几乎站了起来蹬动,从脖颈蔓延下来的线条像一匹年轻的小马,夯吃夯吃地喷着粗粗的鼻息,那鼻息是滚烫的。

好像某种奇妙的启示,一切都倒转过来了,变得新奇有趣。程翥伸手去摸那被洇湿的背脊,指腹追着那颗滚落的、巨大的汗珠,一直没入腰椎。

徐步迭险些从车座上弹起来。“你干嘛啦!”

他应该生气的,但程翥满脸通红,他根本就是晕的,像是如来佛祖飘在一朵云上:“你的背轴长得真好。应该有一颗汗珠停在这里。”

秋日突然就如盛夏那样绽开焖燥的气团,一切都不能呼吸了。

三轮车沿着坡子往下倒滑,夜风向上吹;他突然想放开把子就这么算了,那么拼命干什么呢?车会呼呼地往下落,上来艰难,下去却是容易的。后面有一个池塘,他们会起跌进臭水沟里。那又怎样呢?他们在呕吐物里躺过,全世界也没法让他们变得更臭一点。

但徐步迭还是抓紧跳下来,把车推稳了,他骑不动了,就闷着头推着走,像三套车的车夫。

“小徐,你是不是生气啦?”始作俑者享受着人力车夫的服务,全然无觉,咕咕囔囔地,倒像是他受了委屈,“你把我微信拉黑了。我都没法叫外卖!”

徐步迭本想解释,可转念一想,我跟酒鬼解释,他记得什么?他又饿又累,耐心殆尽,再也不想管这位前金主了:

“是你先赶我走的吧!恶人还先告状了!”

“我没有赶你走呀……”醉鬼莫名,挥舞着手臂,“你走了,我单脚,跳着去上洗手间,金鸡独立!”

“你就想让我当保姆。没有保姆很不好使吧?你雇一个保姆就是了!高薪,现在还能有硕士学位的呢!”

“那不一样的。”他笑眼弯弯,扳着手指。“保姆不会拉黑我。保姆听说我不让他干活好开心呢。保姆也不会带我骑车呀。”

“有钱你想要什么不行?给我钱啊,我见天拉黑你一百次,满足你的 需求!”

“那我……我给,给你钱,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程翥从兜里掏钱,可这年头谁在兜里装钱呢?他掏出了邀请函,掏出了皱巴巴的不知道擤没擤过鼻子的餐巾纸,掏出了不知道哪里的会员卡,还掏出了随手画来打发时间的草稿,里头夹着一片金黄的树叶,一股脑地都往徐步迭身上塞。

徐步迭没话可说了,程翥的手滚烫的,试图找到他身上每一处口袋,一个不停地摸,一个到处躲,推来推去反倒欲拒还迎,零星路过的人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并且绕行。“你到底怎么喝这么多……”

“他说,我,一口闷了,他就批。不喝,不给他……面子。”

“……”徐步迭顿了顿,这酒桌上的套路如此熟悉,“谁说的啊?”

“城规局的张局……他签字……老是为难我!”程翥又得意起来,“我给他面子!我喝了一盅!一口闷了,底都不剩!面子一次性 给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