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件事的确考虑了很久,不能再久了,要说没有考虑好,那也是假的;可要这里就这么随随便便吃着零食牵着手走着走着就答应了,似乎又不那么正式。
说起来,这家伙连好好表白都没有过吧,每一次都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是,又要怎样的“正式”才算是正式呢?那些誓言说得再美,也美不过那日他亲手捉来的夕阳;那些承诺再堂皇,也比不过他曾朝着厌恶的人低下头,把向他们道歉的言语一字字地写在纸上;那些交换的信物、记载的青春再珍重,也重不过那件他们亲手塑刻的雕像。原来有些话,根本是不必说的。
徐步迭扬着头笑了起来。至于考虑,那分别的每一天,每一夜,哪有不在考虑的时候呢?“对,的确考虑得够久了。不用再想了。”
程翥掖着嗓子里笑了一声,他声音低低的,挠得人心头作痒。“你答应啦?”
“答应啦!”小徐把脖子一梗,答应都答应了,横竖一刀,我看你能把我怎样?
程翥却拖着他飞跑起来:“答应了就好……快点快点,别来不及了!”
满头问号的小徐被直接拖去了演出后台,等他隐约发现自己一通决心竟然实际上鸡同鸭讲之后,他已经站在当红女星佟冉然面前了。
他摁住脑门上暴起的青筋,一面换上商业性营业微笑,一面用口型示意程翥:就这?就这?!
程翥:???上次就跟你说了啊?不会还在记恨吧……
就这也要抓紧机会?!
是啊……人家什么咖位的红人,错过这个机会你们很难安排见上面对不对……
徐步迭心想我果然还是得再考虑考虑,否则被气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倒是佟冉然看起来比电视里还要美,也更加瘦削和娇小,她放下手头的化妆品,示意助理带着其他人都出去,这才善解人意地笑着朝徐步迭开口:“你别怪程老师了,是我上次和程老师谈过之后,就一直说想要见见你。这次正好有这个机会。”
徐步迭这才把视线落到她身上;真是奇妙,她看起来完全已经不像是画中的那个脆弱无依的女孩了,大约只有在现实中会感到过分娇小的身量能和那画面中的瘦弱的部分联系在一起。但她现在的瘦削却充满了力量,短裙里露出的腿根,包裹在半透明镭射布料中的上臂,都透着明显强韧的肌肉线条,支撑她高强度表演所需的体力。
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从那段阴影中走出去了。
徐步迭忍不住问:“为什么还想要见我?”明明你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你宁愿花钱买断,也不愿对簿公堂。
不过佟冉然倒是给出了一个完全意料外的答案:“怎么说呢,大概是……习惯吧?”
“习惯……?”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也非常执着于这个事情。我受到了伤害,甚至发生这一切时我都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懵懵懂懂,别提什么保存证据,更没有办法去证明……又或者,即使证明了也不能对他产生过多的影响,因为我也证明不了自己是被迫的。当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有太多的部分如履薄冰,公司的律师团队都不建议我在这上面孤注一掷。而我当时想着一定有跟我一样的受害者,如果我们联合起来的话,应该能够形成规模效应,补完证据链条……虽然我不能出面,但也许有人可以出面,我们可以团结起来,相互保护……”
她陷入了回忆当中,眼睛空泛地望着远处的一个虚焦,“我找到了很多人,通过他们公开展览的画,黑市售卖的画,行业圈,学生圈,还有旁敲侧击的打听,以及一些机缘巧合 就像碰见你这样。但是,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我也没有资格责怪别人,因为我也同样是那个无法站出来的人之一。”
徐步迭无言以对。扪心自问,我难道可以站出来吗?就算不算自己的影响,上一次哪怕只是那一点些微的反抗,都让老程和他招致了难以承受的代价。他不得不说,自己其实理解她的选择。生命中有很多更值得珍惜和追求的事物,更多值得花费精力的理想和追求,而那人带来的伤害,永远不能成为纠缠人生的主旋律。但是
“那你现在感觉自己已经跨过去了吗?再看当年那么拼命搜集的举动,会不会觉得……有点傻?”
佟冉然捂着胸口做出有些受伤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没听过我那首新歌吗?看来我还不够红啊……我不是唱在词里面了吗?无论是姿态优雅地漂移滑翔过去,还是脑袋着地头破血流地滚过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生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该做的事。我那个阶段努力了,无论什么结果都不后悔。而现在我也在努力,不能让那曾经的阴影重新主宰我的生活。”她看着他,“所以啊,那天程老师为了那幅画辗转找到我,我就觉得,好巧啊,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找过和我同样的受害者了,你看起来就像是当初的我。如果我那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爱我、支持我,始终站在我身后……说不定我也不会那么头破血流,能给那段青春交上一份更漂亮的答卷吧。”
门突兀地响了两声:“佟老师!要准备了!”
她站起来换上鞋子,理了理裙摆:“抱歉,说是谈谈,倒是让你听我唠叨了半天。”
“不会……”徐步迭有些急促地抢着说,“那个……您希望我给出一份不一样的答案……是吗?你也想要这件事最终有一个结局,画上一个句点。”
佟冉然的动作一顿,她再度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年轻人,她发现他和她不一样;那伤痕没有使他变得怯懦、灰暗、畏葸不前,那就只能使他更加强大。
“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徐步迭恳切地说,“我想要您当年收集的那些人的联系方式。”
佟冉然顿了顿。“对。但是法律对这种人反而没有什么作用,所以我估计就算你再找他们一遍也……”
徐步迭眼睛微微弯起:“我们是艺术家啊,佟姐。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总是不在家,小孩子懂什么,就总是哭;后来他给我带来一匹艺术家雕刻的小马,告诉我它可以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要握着它睡觉,我就不再感到寂寞,也不再哭了。以后的人生中也是如此,仿佛越是低谷,越是能感受到艺术品上带来的一股强大的、左右情绪、打破禁忌和赋予勇气的力量。所以我一直觉得,艺术家就像是灵魂的侠客一样。”
“我现在要骑着那匹马去更远的地方了,我不想再拖曳着这么重的包袱上路,也不想我的同行者要时时为我慢下脚步、错过风景;所以更必须把这件事在这一阶段做一个了结 既然不能以法律的方式,那就以艺术的方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