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送小徐回去顺势走到窑房一瞅,全明白了,我的乖乖,这又是什么,正主还没走到半天呢,你饥渴得对泥像都要下手了?!
加上滤镜的韩哥再也无法直视了,他当机立断,自己跑了,还把几个来帮忙的窑工全叫跑了,什么装窑封窑,他料定程翥今天是铁定来不及了,这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是要决心再嫁了,榆木脑袋给一个雷劈得开窍了,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了,明儿就能吃喜糖了……咦,这事儿有喜糖吃么?现在去买来得及吗?总之他贴心地给员工放了假,关了才转好的机器,还把门给锁了。
这途中其实有好事者偷偷凑过来瞄了好几眼……但是,当事人双(三?)方都没有发现。
徐步迭看到程翥在晨光照射的作坊台桌上细细地处理那座雕像,焊接圆钢、修理型腔,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光点映在他身上,也有一半映在泥像的脸侧,在眼窝处汇聚一滩金色的涟漪,仿佛让它活了起来,注视着彼此的眼睛里、交互黏揉的动作里都满是深情。小徐从没在程翥眼里看过那种专注又热烈、澎湃而汹涌的勃发,不由得一阵嫉妒,可他发觉那张脸是自己时,又有一种荒诞的满足和饱胀后一无所得的空虚。
但那一幕很美……雕像很美,捧着雕像脸颊的那双手虔诚得很美,专注地爱上了它的雕塑家的眼神炽烈得很美,朝阳斜射过来的丝状光线很美,乱而有序的空间被拖曳出的影子很美,空气中一层蒙蒙的雾尘上下翻飞,唯一隔绝着人与物的界限是呼吸带出的热气,像一幅罕世的名画。
要是我也是个艺术家,我也想把这一幕画下、刻下,铭记……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突然不再嫉妒那雕像被荆棘铁网困住的身子——如果那是我,我会想让人知道,我的双手如何抚摸过他的身体,我的眼神如何描摹他哪怕一根发丝的轮廓,我的动作如何煅烧出他的灵魂,我如何注视,如何恐惧,如何患得患失地害怕这份汹涌离我而去,如何不得不声嘶力竭,用铜铁铸就一首不朽的爱歌。
“程翥!——”
他突兀地喊了一声,像是被雕塑魇住了的男人猛地一惊,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原本捧着雕塑的手下意识地一缩,立刻被丝网上的钢筋挂开一道口子。
虽然指头上立刻涌出一串血珠,甚至滴到泥塑的眼窝和嘴角,又被渐渐干燥的泥坯悄然吞吃进去;但程翥却像完全没觉得疼似的,脸上倏然扬起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好像所有祈愿的奇迹都实现了的笑容:还有什么,能比你爱的模样下一刻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来得快乐吗?皮格马利翁也没有这种待遇吧!
你看,他修长的身影就站在门口,被外面反照的天光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边。在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年轻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嘴里也吐出热腾腾的白气……接着那白气便渡过来,喷在彼此鼻腔里,渡进另一张同样滚烫的嘴里。只要张开双眼,眼睛便满了;只要伸开双手,怀中便满了,那暖呼呼的体温,热腾腾的气息,都证明他是活着的,滚烫的,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
他们约好了期待着却到底错过的那场《皮格马利翁》的约会,好像正换在此刻重新上演。
第57章 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