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们仨全都拖垮了;我想我至少还可以做到一件事:所以我就走了。我不能说我不恨他……我肯定是带着恨意离开的,还抱着一股报复的心理,我认为一切的源头在于乐乐——是程翥非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才导致了我的生病。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绝情……可我的人生规划里,原本不存在这个选项。我透支了我的爱意,像是要讨他欢心那样穿了比基尼泳装下水搔首弄姿,哪怕我自己并不会水;而原本信誓旦旦地答应我‘亲爱的,你只管放心下水,一遇到危险我立刻就会来救你’的人,在我高声呼救的时候,我只能看见他在岸边漫不经心地朝我挥手……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这一生实在离岸边太远,以至于求救时,像是在挥手。’他就是这样,还笑嘻嘻的,不当一回事……我也想让他尝尝,这种突然有一个计划外的部分落入你人生中,毁灭了你所有既定行程的样子。

“我这次回来,其实有点像赌气回来炫耀的。我努力地配合治疗,在新加坡那边有很多亲戚轮番陪着我,感觉病也好得快些。家里人当初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当年我觉得自己的爱情和自由比天都高,只要和他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跨不过去,所以我连家都不回,也不要家里的帮助,认为就凭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从默默无闻做到业内顶尖,让他们对我们另眼相看。但程翥从没在意过我为他放弃了多少……我曾经为了他远离了自己的家人、放弃了原本的优势,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这些被我舍弃的部分救了我。”

她眼神飘远,又似乎猛地被意志力拉了回来,恢复了理智,继续说道:“后来治疗很起效果,通过药物稳定住情绪才能够理性的思考,我也逐渐恢复了社交,找到不少新的渠道和机会,准备着手开始新的创业了……但一直继续服药的话我没法工作,医生说我治疗状态不错,我就逐渐开始减药断药,之前也不是很严重,一直没有复发过,都平稳度过了。我就想着,可以回来把一些当时悬而未决的问题收尾了……”

“我以为会看到他和我一样狼狈不堪、手足无措的生活,至少也可以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样我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去指导他、领着他,至少也有共同话题和共同经历可以共鸣,我们又能恢复到曾经的关系和相处模式上去……但我回来了才发现,他没有在原地等我,也没有体验过我的苦痛,没有受到和我一样的折磨,我们还是一样鸡同鸭讲,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

徐步迭想要替程翥辩驳两句,想要说他也同样受了很多的罪,他也一直在原地等了很久;他一点一点笨拙地学习,精疲力竭地挣扎,没有像你一样,朝着自己的选择算计得失对错,向目标讨价还价畏缩不前。但话到嘴边,迎上她的眼神时,又知道自己其实最没有资格对此置喙,她显然认为,程翥没有那么痛苦的原因,是因为摆脱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新欢……那作为新欢,他说啥都显得偏颇,没有说服力。

倒是容宛琴先问:“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没有什么反驳、评论或者感言吗?我的经历,值得后来者参考吗?”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徐步迭想了想,坦然答道,“我认识的老程,和你刚刚说的,不是一个人。”

“现在不是,也许在将来他会逐渐在你面前变成我描述的这样呢?”

“不会的。”徐步迭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相信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日子,他记得程翥每一个望向他的眼神。“我相信他。”

随着药效逐渐起效,容宛琴的思路变得清晰又理性,她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促狭说道:

“也是,你毕竟是男人,你们又不可能结婚……你也不能给他生孩子。省去很多麻烦,只需要享受舒适的部分就好。这么想来,搞基真取巧啊。”

这下倒是把小年轻闹了个红脸:“咳咳咳……不是,他已经有乐乐了好吧?……再说,我们是——”

“我知道,我看到那座雕像时就明白了。我其实真的很嫉妒,不然先前也不会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他倒下去的时候,我居然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阻止我大声呼救——我不希望你来救他。那一瞬间,我不是没有冒出过那种想法:他要是死了就好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笑了笑,像是药效发作那样,精力短促,很快便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那时候也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不了你了。你比我更适合他,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生是单行道,没有第二班车;我也没兴趣和一个男人分享男人。”

“但还有一件事,原本我还有点犹豫……这种情况倒让我理清了思路,下定了决心。为了我们各方面都好,我这趟就必须要拿回抚养权,把乐乐带走,带回新加坡上学。”

第73章 对镜自怜

徐步迭走到病床旁边,发现乐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程翥的病床上,挨着他的胳膊硬挤着睡了,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圆溜溜地靠在一起,少了程翥平日里故作潇洒的艺术长发加成,这时候能看出些安静的相似来,令人感慨基因真的是神奇的东西。

徐步迭清楚程翥为了乐乐做的努力和改变,他知道,程翥并非如容宛琴说的那样,对她的苦痛毫无所觉,无法感同身受;只是他摸索着,痛苦着,硬挺着坚持下来了,好容易才摸索出了和孩子相处的模式,而且他也实际上很孤单,很绝望,无所适从,那些没有清理掉她所有东西的房间,不准人打扫的客厅,回避提起的话题,他只是不用尖叫和歇斯底里来发泄,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徐步迭很能体会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是用笑容和积极向上来装点,让自己看得像个正常人。说不定这就是他们能擦出火花的根源,像两个摸象的盲人在抱团取暖。

而她的一句话,又要让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了。

“你不能这么做……”徐步迭在听到容宛琴先前这么说时就立刻出声反对,他有一大堆的理由,关于程翥的,还有乐乐的自闭和内向的精神状态,甚至容宛琴这反复的病症——但话堆到口边,又的确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这些。无论如何,那是她和程翥的孩子,而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才是彻彻底底的外人。他再怎么喜欢乐乐,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都是越线了。

“小徐……我能叫你小徐吗?”容宛琴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我真的很累……脑子又转不动了,就好像不是我的一样,头颅里有一个空洞,所以我才不想吃药……我现在也没有力气吵架,你明白吗?我很难说服我自己不讨厌你……但我今天又确实很感谢你……我不想再疑神疑鬼地觉得你在利用我儿子。……总之,这是我和程翥的事。我不去管你和他的事,你也别来管我和他的事,可以吗?我也不想把话讲得很难听,这样我们还能……比较正常地相处。毕竟,其实我们都不认识……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

徐步迭只能答应。他不得不说,在不犯病的时候,她思路还是很清晰很理性的。但是服药果然也有很强的后遗症,她说完话的同时大概终于放松下来,立刻就睡着了,徐步迭又找宁姐借了一下休息室,接着就再也推不醒她,只能把她抱过去。

她好轻啊……好像这病痛已经蚀空了她的骨头,仔细看才发现脸颊也凹陷下去,眼底一片不正常的青黑。之前从程翥只言片语的描述和其他人的转述来看,总会让人觉得她高大威猛,性格强势,一直属于学园女神高不可攀的范畴,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女强人类型;但实际看来,她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只,瘦骨嶙峋,单纯看外貌的话甚至有点小家碧玉的“萝莉”相,竭尽全力来维持自己生存的体面。

对别的人来说,新年就住院还是很麻烦的;但对于在医院住了半年跟自家大院似的徐步迭来说,住院还是有好处的,比如他上个楼就可以照顾母亲换药和便溺,然后再下楼来看乐乐的体温和程翥的吊水用药。

“我的头发呢?”

这是程翥醒来说的第一件事,他还立刻不知从哪要来一面镜子,也许是护士给他的,正在对镜自怜,非常忧郁。徐步迭翻了个白眼,气得差点揍他。

“我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们仨全都拖垮了;我想我至少还可以做到一件事:所以我就走了。我不能说我不恨他……我肯定是带着恨意离开的,还抱着一股报复的心理,我认为一切的源头在于乐乐——是程翥非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才导致了我的生病。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绝情……可我的人生规划里,原本不存在这个选项。我透支了我的爱意,像是要讨他欢心那样穿了比基尼泳装下水搔首弄姿,哪怕我自己并不会水;而原本信誓旦旦地答应我‘亲爱的,你只管放心下水,一遇到危险我立刻就会来救你’的人,在我高声呼救的时候,我只能看见他在岸边漫不经心地朝我挥手……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这一生实在离岸边太远,以至于求救时,像是在挥手。’他就是这样,还笑嘻嘻的,不当一回事……我也想让他尝尝,这种突然有一个计划外的部分落入你人生中,毁灭了你所有既定行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