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北原军营。司徒蒙想,无论将他带来这里的人的身份如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他带来呢?
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抑或别的什么原因……那个下达命令的人到底为了什么?
正思考着,军帐的门帘被掀起,外头已然到了夜晚,但燃着的火把与油灯将这里照得灯火通明,军帐外竟是比里头还要明亮。
司徒蒙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待眼睛适应了外头的光亮,才缓缓睁开双眼。严重脱水令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但他还是凭着意志力抬起了头,想要瞧瞧这个牢房的第一位客人的尊容。
来者一身华贵服饰,珠宝像不要钱一样挂在了所有能挂的地方,身后还跟了四名膀大腰圆的保镖,单看这派头,司徒蒙还以为是北原国的哪家金贵的小王子屈尊莅临,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身着北原贵族服饰的竟是他失踪多时的堂弟!
司徒蓝摆足了姿态,还命人给其搬了一条板凳,待侍卫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后,才一摆衣袖 可惜他似乎忘了,如今身上的已然不是当初中原那身宽袍广袖,这么一摆,不仅没显现出绰绰英姿,反而惹得周身那些珠宝挂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咳,羞愤地瞪了无辜的围观者 司徒蒙一眼,这才带着那身叮当作响的珠宝坐在了简陋的板凳上。
司徒蒙因脱水还晕着,见他坐下,还晕乎乎地想着,这些珠宝看着就很硌人,也不知道堂弟他屁股疼不?
至少从面上来看,司徒蓝是不疼的,或者说已经被硌习惯了,他还有余力对着司徒蒙干瞪眼,那用力程度,后者都替他担心眼珠子会不会脱框而出。
正当司徒蒙想要闭目养神时,瞪眼怪开口了,“饿否?渴否?”
司徒蒙心说这不是废话么?你自己试试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看你饿不饿渴不渴?!
“当年我被陈相国家追杀,从京城逃到了并州,又从并州逃到了塘门关,饶是如此,他们仍不放过我。我混在了一队商队中,在大漠走了半个月,遇上一群马贼,烧抢掳掠,他们一个人没放过,整个商队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藏在了尸体堆里,逃过了一劫。”司徒蓝说话的速度很慢,几年不见,他似乎成长了许多,又似乎一成未变。
司徒蒙没有插嘴,一来喉咙实在干得厉害,二来,他也确实想听听看面前此人到底想说什么。
“马贼走了很久很久,但我一动不敢动。天黑了,大漠里冻得厉害,身上的尸体更是冰冷,在某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冰窖里……然而第二天日出后我还是起来了,我把商队尸体身上所有有用的物什、包括衣服布料全都收集起来,避开马贼离开的方向,一直走。”
“……水喝完了,干粮吃完了,我在大漠里走了七天,直到第八天,我才望见了大原的边界。”司徒蓝说:“你比我当时幸运多了,没有风吹日晒,没有那要命的黑卷风与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寒夜,只是没有水,没有粮食,阶下囚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司徒蓝似乎从眼前司徒蒙的处境中看到了自己当时的影子,恍惚了一瞬,他横眉瞪了司徒蒙一眼,用力踢了司徒蒙一脚,想了想还是不解气,穿着马靴的脚照着司徒蒙肚子招呼。
司徒蒙本就虚弱,肚子里除了胃酸什么都不剩,被这样踢着,不由得干呕了起来,司徒蓝见此,倏地收回了脚,仿佛怕被司徒蒙的呕吐物污染了一般,眼神凶狠地看着司徒蒙。
他坐回了凳子上,望着帐篷顶发了一会儿呆,遂又发起疯来,“不!不止这次,你总比我幸运 有作为翰林大学士的爹,有温柔贤淑的娘,明明是庶子所出,祖父却总是对你更好……就连五皇子的伴读之位,他一开始也是属意于你,只不过意志不够坚定,被我娘联合祖母三言两语就给说服了……噢!险些忘了,还有五皇子!那傻小子刚开始哭着闹着说一定要你给他当伴读,说我是‘冒名顶替’……
“结果呢?结果他成了勾栏妓院的常客,身上沾染了各种病痛,还染上了毒瘾……他们家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还妄想着当皇太后呢!结局还不如他儿子,说起来我还要替北原的士兵们感谢她呢!就是她年纪还是太大了,不禁玩!”
听到这里,司徒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说够了没?”
“嗯?刚刚是你在说话?”
“我说……你、到、底、说、够、了、没?!!”三天没沾过半滴水,甫一开口,司徒蒙的喉咙就像被大火烧着一般,一开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不容易发出声了,他也不管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喊出来。
司徒蓝“啧”了一声,象征式地捂了捂耳朵,身后的侍卫立马簇拥而上,一个个地把锃亮的弯刀拔出来对着半歪在地上的俘虏比划。
“嘘嘘嘘!”司徒蓝低声跟侍卫们说了句什么,只见方才一触即发的气氛徒然消失,侍卫退回至他身后。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给点反应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我还有好多压箱底的都没使出来呢!”命人把司徒蒙提上来,司徒蓝俯身在他耳畔沉声道:“别死得太快 气愤、不甘、屈辱、绝望……我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增加百倍、千倍,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司徒蒙想朝他这张不可一世的 瑟小人脸吐口水,奈何口中实在太干,这个想法没能实现,只好降低标准翻了个白眼,不过他翻的时机不对,侍卫正好抓着他的衣领把他甩回了铁笼角落,最终只能翻白眼给帐篷。
那活该遭雷劈的白眼狼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黑暗的牢房重归宁静,司徒蒙在这漆黑中闭目养神,顺道重新思考对策。
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敌人在,是弊,也是利,端看如何利用才能将这把淬了毒的双刃剑刺向敌人那边。
记得景深曾说过,北原被大周抑制多年,除了挖矿与狩猎,北原人当中难得找到一个精通火机关术的人。也正因如此,这次的北原军队的火机关武器与铠甲,都是从西方的某个精通火机关术的国家中换来的。
那西方国家火机关术比大周至少要先进数十年,但地理原因,那国家无法自产火机关油矿,只能从别的国家购买。而北原则是空有富饶的火机关油矿资源,却无足够的技术支持。
一方缺资源,一方缺技术,两者一拍即合,充足的火机关武器与铠甲,使得北原军在一开始就占了有利的位置,再加上大周沉疴多年的种种陋习--自大、不可一世、对别国的轻视……种种原因搅和在一起,才使得北原军在侵入大周边境后便长驱直入,不消几个月,就占领了大周的半壁江山,与大周南方朝廷隔岸对峙。
由此可以看出,北原王在政治谋略中并不是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粗犷的战争狂,在战争开始前,他偷偷与西方国家联系,暗中进行了火机关武器与火机关油的交易,这种处心积虑的行径,并非一头半个月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