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替他擦手的动作一顿。
“在商场里的扶梯上摔的,手推车的轮子卡在传送带里,她去拽,直接从最顶上摔下来了。”
“商场的人不想负责,把人送来医院就跑了。我来的时候她躺在急救室外面,满头是血。医生让我先交钱,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他低下头,似乎刚刚在缴费处时遭的屈辱和惊慌又排山倒海而来:“我没钱,爸妈不接电话,除了我没人管她,我差一点就救不了她了。”
冯周深吸一口气,将头慢慢抵在虞少淳肩上。
“外婆去商场是为了给我家买东西,但是除了我,我家没人想管她。”
虞少淳刚要说什么,却忽地觉得肩上渗出些许凉意。
他从没见过冯周哭。
无论是考试考差了,或者被人欺负了,再或者挨了打,他都没见冯周掉过一滴眼泪。
也曾暗地把这人比作一根弹性系数极高的弹簧,怎么抻开压紧,都咬牙扛着,从来不露一丝怯懦。
他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将冯周揽在怀里:“外婆会没事的。”
冯周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忍住泪要抬头,却被他按在怀里。
“哭吧,别憋着,”他男朋友说,“什么破毛病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啊死小孩,难不难受?”
冯周觉得自己一直是走在钢丝上的人,没有回头路,只能摸黑向前,一生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从不敢奢望被爱或者被救,要么摔死,要么向前,从未有过第三种选择。
小时候他做错事挨罚,竹条在身上抽出小蛇那么粗的印子,冯青青也不许他哭,越哭打得越狠。
再长大,没人听他哭,哭也不会哄他,所以慢慢学会了什么叫“坚强”。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说,想哭就哭,偶尔可以不坚强。
冯周趴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安静地哭了十来分钟,终于止了泪,闷闷道:“对不起,钱我会还的。”
虞少淳本来早消了气,听他这么一说火又上来,眉头一跳,咬牙切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艮啊?烦不烦?咱俩就得谈钱是吗?”
“我性格就这样,”他小声说,“要不分手吧,我太烦人了。”
“想得美,钱不还别想分。”
冯周“哦”了一声:“这回是你提的,不是我。”
虞少淳被他这圈文字游戏说得没了脾气:“行,都听你的行不行?祖宗?”
两人走到手术室外,冯周无言地盯着两扇铁门上的红灯,慢慢坐下,把脸埋进掌心里。
虞少淳折回门口买了杯热可可递给他:“别想了,歇会儿。”
冯周也不喝,只把纸杯攥在手里:“你哪来那么多钱?”
“好歹我也算个富二代,”虞少淳很自然地用胳膊环过他的肩,“身上没有十来万,一两万总是有的。”
面前匆匆走过端着托盘的护士,凛冽的消毒水味从鼻尖掠过,让冯周有些呼吸不顺。不远处好像有谁在病房里停了心跳,家属一窝蜂地哭着涌进屋里,巨大的哀痛震得地面发晃。
从小到大他都很讨厌医院,不仅因为冯青青,更因为这儿的氛围让他觉得惶恐。
因为本来拥有的就不多,而仅存的几个爱着他的人又渐渐年迈,随时都会远去。
他向虞少淳靠了靠,小声说:“人可不可以不要老也不要死。”
虞少淳正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呆,听他这话有些新奇:“你怎么开始研究唯心主义了?”
冯周不说话,跟他一起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