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喜欢,都是水中的月,手中的沙,如同纪峣这个人一样,是抓不住的。
他这种拔屌无情的行事作风,简直是人渣中的战斗机,典范中的典范。
——另一方面,凭心而论,他也真的不认为以于思远的性格和条件,对方会拿四年时间惦记他。大家都是一路玩着混着到大的,谁不了解谁啊,他觉得于思远顶多,不过是意难平罢了。
对此,与他相识十余年的温霖也心知肚明,所以在于思远暗示能否让他们单独聊聊时,温霖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挑衅动作,十分有风度地借故告辞。
相比起来,于思远的女伴就显得愚笨了些,还是温霖见于思远尴尬,仗义解围将人哄走的。
于是,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剩下了于思远和纪峣两人。于思远注视着温霖从容离去的背影,哂然道:“温霖倒是变化不小。”
他与温霖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们还是你侬我侬的情侣,某次他来A市看纪峣时,正巧温霖也在。他身为社会人士兼纪峣正牌男友,义不容辞地请温霖吃了顿饭——明着招待,实则示威。
那时还是学生的温霖看起来青涩又纤弱,注视纪峣的目光却十足十地执着热忱、缠绵悱恻。他看得心里隔应,却碍于纪峣那会儿还在温霖面前装直男,不好挑明自己身份,只好隐晦地不断暗示他和纪峣关系亲密。而温霖呢,他只是默默捏紧筷子,看着他们微笑。
那会儿于思远对温霖的印象很简单粗暴——喜欢他家峣峣,不过只敢没出息地暗恋,小白花一朵,很弱,毫无威胁。
结果风水轮流转,没成想那个“毫无威胁”的人,成了自己——瞧瞧温霖那副坦然放任的态度,啧啧,好像完全无视了他,简直优越感爆棚。
于思远心里酸极了,因此,忍不住小小地刺了温霖一下。
纪峣抿了口酒,没接这话茬。
这人虽然是他的前前……前男友,他原来也真真切切地计划要跟对方共度一生,不过现在温霖才是他的枕边人,纪峣这人没什么优点,硬要说的话,护短算一个,拎得清算另一个。温霖和于思远孰轻孰重,该偏向谁,他心里很清楚。
于是他没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支开温霖,你要跟我说什么?”
于思远用一种很难言的目光看着他:“……你这身,挺帅的。”
“哈哈谢谢,你也挺帅的。”
“……”
“……”
强行尬聊了一波,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气氛僵硬至极。
正如纪峣所料,他似乎真的并没有那么惦记纪峣——纪峣是消失了四年不是四天,还是个劈腿被抓现行的前男友,他就是有再深的感情都淡下来了——可是,有很多东西,却是于思远极力想忘,却仍旧忘不了的。
这大概就是旧情人做不成朋友的原因。他们曾经相濡以沫、耳鬓厮磨,见过彼此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的像个鸡窝,眼屎糊在睫毛上抠都抠不下来;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抠脚打屁,那层男神的皮被剥下来后,谁都不还是个凡夫俗子。
于思远第一次去纪峣的公寓过夜后,第二天去卫生间洗漱,出来后他震惊地对纪峣说:“你用完厕所后居然是臭的!”
那时纪峣面对思远时,还是多才多艺通透坦荡男神人设,换言之就是不太接地气——闻言,他笑倒在沙发上,往于思远身上砸了一个抱枕:“当老子是貔貅,只进不出的啊!?”
还有次,同样也是刚确定关系不久时,两人爬山回来,浑身大汗淋漓,纪峣一个劲念叨着要吃刺生,遂两人去了家很有情调的日料店——用拉门隔着,脱鞋上榻榻米的那种——然后就悲剧了。
……总之,他们默默与对方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穿好鞋,安静如鸡地撤了菜单,谁都没提这茬,闷头往小吃街吃大排档去了。
后来很久之后,两人某次健完身出来,大夏天的,就着彼此的一身臭汗抱着西瓜啃,于思远撩起衣摆擦汗,没防备汗馊味儿把自己熏了个够呛,见纪峣还在旁边吃西瓜吃得津津有味,于思远错愕地问你闻不到味儿?
纪峣就挨在他旁边,腿贴腿坐着,同样满头是汗,一身酸臭味儿,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我早习惯了。
这种初时尴尬,却随着互相了解愈久的私密小事在他们的生活中层出不穷,这是彼此在曾经的情感经历中从未有过的。
他们见证过对方最邋遢狼狈的样子;他们曾那么亲密。
一碰到这个人,哪怕只是气息,哪怕只是背影,哪怕只是脚步声,跟他相关的记忆便纷至沓来,将人按在过往的泥沼中窒息,笑也好,恼也好,光鲜也好,糗态也好,闲聊也好,欢爱也好……每一丝每一毫,每一分每一寸,全都是,他。
这样怎么还当得了朋友?当不成的。
于思远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这四年,他已经想得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