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走廊上,奚杨说完那番话之后就沉默了,睫毛低垂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不是美好的,而是有些痛苦的回忆。周童默默地看着,教导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安静,柔软的发丝,秀气的眉眼,整洁熨帖的军装,还有温和的气质,在他身上都恰到好处,无需多一分点缀,恬淡为上,胜而不美。
他怎么会说自己不勇敢?他明明那么优秀,优秀得让周童感到无法企及。可此时的他,眼里的忧伤又那么明显,是在害怕吗?怕什么?他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又失去过什么?是什么让他在无意之间露出了这样脆弱的一面,孤单的轮廓犹如一抹虚影般涣散,也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泡沫。
“教导员......”周童有些难以控制地想要知道些什么,鼓起勇气开了口。“你以前在崇怀当过兵对吗?”
“嗯。”奚杨从回忆中抽离,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情,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认识我哥吗?”周童小心翼翼地问。“他叫周熠,也在崇怀当过兵,崇怀市平南区消防三中队。”
奚杨的眼皮轻轻动了动,想抬又不敢抬。没等他回答,周童又补充:“我跟他长得很像,你有印象吗?”
“没有。”奚杨果断给了他一个简洁的答复。
“噢......”周童有些失望,只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自言自语道:“我哥在崇怀那一年,好像经历了不少事情,我都不知道,挺后悔的,他不在了才想着去了解。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关心我,我却没有好好关心过他......”
“没有必要。”奚杨突然打断了他。“知道又能怎么样?”
周童来不及在意他的态度,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他对自己的执念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很清楚,知道了并不能怎么样,什么也挽回不了,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莞尔一笑:“我哥一直过得很辛苦,要照顾家、奶奶,还有我这个拖油瓶。我跟他是被收养的,他总叫我什么都别操心,只管好好读书,报答养父的事都由他来就好。他没做过一天的自己,所以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曾经让他真正地快乐过。”
这不是问句,不需要回答。奚杨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没有。
对他来说,我比你更像一个拖油瓶,像一个负担,一个累赘。
一个说爱他却害死了他的累赘。
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
闻阅一出电梯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周童和教导员,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一个不太自然,一个有点伤心。他以为周童挨了什么批评,赶紧小跑两步过去喊他:“可以了,去做雾化吧。”
“涂队呢?”一见闻阅,周童马上调整了心情,重新坐直起来。
闻阅说:“他碰到熟人了,让我先回来,走吧?”
周童看看奚杨,奚杨点了点头:“快去吧。”
雾化大概二十分钟,有闻阅陪着,奚杨便没再逗留,趁着这会儿功夫到六楼看望了一下张思琦。张思琦正躺在床上悠哉地看球赛,一见他来很惊讶:“咦?教导员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个时候一个人来了?”
奚杨也没坐,跟他爸妈打过招呼就站在床边聊了几句,把涂科几人的英勇事迹简单描述了一遍。张思琦听得合不拢嘴:“我的妈,这么刺激,他们没事吧?”
“没事。”奚杨握了握他的手。“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堵威,说不定他要来跟你作伴了。”
CT结果显示堵威的肩胛骨有一处骨裂,程度虽不至于要打石膏,但疼起来也是要命。涂科很夸张地给他找了个轮椅,又张罗让他住院,非叫他待够一个星期再回去,还吓唬他说骨头养不好会长歪,到时候得敲断重接,哐哐哐几个钢钉,往后过个安检都要被无情地搜身。
堵威就这么被他连哄带骗地住到了张思琦的隔壁。他家在外地,北临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奚杨建议请个护工,张爸爸拦着不让,说请什么啊请,都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多做一口饭的事情。
盆盆罐罐买齐东西,再安顿好这对难兄难弟,太阳偷偷落下了山,时候已经不早。离开时经过一楼大厅,正巧遇到了晨晨的家人,爸爸带着爷爷奶奶大姑大姨,一见涂科几人就当场下跪,哭着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拉都拉不起来。晨晨爸爸激动地手都在颤抖,朝着围观的人群高喊:“他们是消防员!他们救了我的老婆和儿子,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再生父母!”
话一出,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
周童和闻阅招架不住也只好跟着跪,扶着两位老人家不住地安慰。晨晨爸爸死死拉着奚杨的手不放,无论如何要他留下姓名和部队地址,猜也知道是要给他们送东西。
涂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拉拉扯扯没几下就趁乱跑了。闻阅跟着哭得稀里哗啦,弄得周童手忙脚乱,身上又有伤,左蹭一下右碰一下,哪儿哪儿都觉得火辣辣地疼。
“先生,我们有纪律的,不可以收东西,快起来吧,地上凉,别让老人家跟着遭罪。”奚杨耐心地劝道。
晨晨爸爸还在坚持:“好好,那不送礼物,我送锦旗,给你们上级写感谢信,一定要表彰你们!”
奚杨将他搀扶起来,对他说:“真的不用。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保护人民是我们应尽的使命和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