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段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日子,闻爸气得伸手拧了一把闻阅的耳朵:“十几天没有消息,我和你妈妈都要急疯了!我看你是存心要让我们少活十年!”
但气归气,气过之后他还是心平气和地把来这里的过程讲了一遍。
原来,跟闻阅失去联系的第三天闻妈就坐不住了,往队里打电话只得到全队出警中的回复,放心不下便让闻爸再想办法打听打听。但才三天,闻爸不好意思为这么点事去叨扰别人,却又耐不住闻妈天天胡思乱想以泪洗面,只好硬着头皮去问,结果对方果不其然地告诉他部队有纪律,出警时联系不上很正常,有事会通知家属的。
既然如此也只能等。一个星期过去,闻阅的电话始终关机,闻妈开始整日吃不下饭,整晚睡不着觉,再五天过去她干脆晕倒进了医院,又在医院躺了两天,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订了机票,瞒着家里的老爷子,提溜着闻爸一起来了北临。
一下飞机两口子就直奔特勤,在值班室里上演了一出如泣如诉感人至深的千里寻子。一帮正在训练的战士们集体傻眼,无奈之下只好说出实情:闻阅因为掏鸟窝不慎坠树,人没事但砸伤了队长,被罚到医院照顾病人,顺便关禁闭去了。
闻阅:“......”
据闻妈回忆,是高大健壮、操北方口音,以及小个子小眼睛的两位队员绘声绘色地向他们描述了事发过程。说到这里闻妈又开始掉眼泪了:“儿子,妈妈再也不反对你养小鸡了,等你退伍回家,让你爸爸给你建个养鸡场......”
闻爸像个称职的翻译,赶紧给涂科解释:“来医院的路上他妈妈分析,这个讨债鬼上树掏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想买学校门口的小鸡崽被我们拒绝,留下了情结。领导,您看他还是个孩子,您可别跟他计较。我知道您夸他勇敢机智是给我们面子,放心,我们明白,上树掏鸟怎么能算得上勇敢机智呢,等下我就带他到精神科去看看脑子。”
闻阅:“......”
闻妈有些不满地扭头瞪了老公一眼,跟着补充:“我们阅阅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就是被惯坏了,什么都不会做,肯定没把您照顾好。您看这样可以不可以,我跟他爸爸,再请个人,我们一起来照顾您。您千万千万别处分他,他喜欢小动物,还是蛮乖,蛮有爱心的呀。”
涂科:“......”
经过这一家人的搅和,霍辞那通电话造成的烦闷似乎减轻了不少,到最后涂科居然还来了兴致,使唤闻阅泡了两杯茶,跟闻爸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地聊上了。倒是闻阅,趁着自己从小到大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被全部翻出来之前把两人推出门外,叫他们赶紧订票回家,别在这里给他添乱。
闻爸意犹未尽,扒着门框跟涂科道别,叫他有机会一定去江洲的家里做客,要请他喝自己珍藏的好茶。闻妈则掏出手机给儿子转账,叮嘱他休息的时候去买几件码数合身的衣服,别穿成这样在领导面前丢人现眼,末了还小声多嘴一句,儿子,你们领导的头发有点长了。
闻阅呼扇着两只过长的袖子连推带搡:“你懂什么呀!我就喜欢他这样!”
...
对闻爸和闻妈天花乱坠瞎编一通的就是王皎和堵威不错。当时教导员不在,谁也没有处理这种家属找上门来要人的经验,所以直到训练结束整收器材的时候两人还沾沾自喜,问站在仓库门口发呆的周童:“哎,你觉得我们俩下午那一出演得怎么样?天衣无缝,绝了有没有?”
闻阅爸妈来的时候周童正跟几个队友在训练塔上挂着,但就算见了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效果也许还不如王皎和堵威的那套说辞好。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仓库最角落挂满灭火服的铁架,目光便像是能够穿透,被藏在那后面什么灼人的东西烫到了一样,又迅速收了回来,略微一笑:“绝了,转业以后可以搭档说相声出道。”
听他这么说,体型悬殊的两位颇为满意地互看对方一眼,不约而同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别人都在搬东西,周童却杵在门口不动,把手里的两盘水带交给了堵威,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
刚刚过去的假期里大家都累得够呛,连郑副队都消停了几天,没再拎着他那根教棍见人就训见人就罚,也没再大半夜的搞什么内务突击检查,行踪捉摸不定,不知在忙些什么。
晚上没有体能训练,周童洗好澡换好衣服,离开澡堂之前悄悄走到储物柜的最后一排,打开了最左边、最上面的一格,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桂花牛皮糖,把它跟柜子里另外一小堆糖放在了一起。
当兵的人洗澡没有那么多东西要存放,这里通常不会有人来,这些柜子通常也不会被用到。周童忽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他用手指轻轻拨动那些糖,默默地数,一、二、三......加上今天这颗,一共十八颗了。
十八颗无人问津的糖,十八个与他失去了联系,苦苦等待却没有任何回应的日子。
那天过去之后很久周童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逐渐清醒,想起奚杨当时说的每一句令人心碎的话,面对这些日子里他擦身而过却选择视而不见的态度,还有办公室那扇从此以后每晚都紧锁的门,储物柜里越积越多的糖,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与他之间这段不足以成立的恋情已经被他决绝地画上了休止符号。
周童不明白,奚杨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勇气走进他的世界,却能离开得如此干脆彻底,仿佛预谋已久一般,不留任何余地,也不给他任何挽救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相信,不相信他们每一下为彼此才沸腾热烈的心跳,只有彼此才能捕捉到的爱与信任的目光,那些充满温情的时刻,生死相依的时刻,灵魂互通的时刻,甚至现在还残留在手心里的动情的证据统统都是假的,全都如他所说只是寂寞太久玩玩而已。可就算谎言再违心再拙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亲手毁掉一切,伤害他、逼走他的人正是自己,所有的道歉都是那么地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也无法原谅。
但他还在坚持。
冬天来了,昼短夜长,那盒糖已经所剩无几,可周童依然不想放弃。
最近一段时间队里的伙食水平明显下降,饭菜不是过咸就是过淡,也不像之前那样见天的变换花样。周童没有胃口,走一圈下来只打了一勺米饭和几块土豆,端到桌前坐下,抱着隐隐的希望抬头寻觅,却又一次不出意料地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教导员的身影。
吃过饭,食堂里的人渐渐走光,周童留下来帮忙打扫卫生收拾厨房,待方建华也离开之后,凭着记忆煮了一碗葱油汤面,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办公室门前。
明知是无用功,他却还是来了。办公室的门这一次意外地没有锁,灯也亮着,只是里面没人。周童推门进去,把面放在奚杨桌上,静静审视了桌面很久,终于在为数不多摆放整齐的物品中找到了最后一点未被清理的,有关于他曾来过的痕迹。
想起《时间简史》里还夹着那封遗书,周童便伸手去拿,然而不经意间,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旁边一份赫然写着他名字的文件上面。
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震惊,最终发展为愤怒和难以置信,周童几乎是颤抖着翻完了这几页纸。当看到总队的批准回执和申请人签字处的那片空白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攥紧了手中的文件,打算冲出去,冲到宿舍、到操场、到训练室,到每一个奚杨可能躲藏的角落里把他找出来,质问他究竟想要怎样,怎样才能原谅?为什么私自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这种方式把他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