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阮秋季就坐在他们的对面,祁白露一直没有抬头看,事实上,今天下午他们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因为是在包厢中,不少人指缝间都夹了根烟,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阮秋季靠着椅背,一边跟旁边的导演说话,一边也点了根烟。正好服务员走过来上酒,阮秋季直起身抬头,目光跟着酒水落下时,顺便瞅了一眼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祁白露。

坐在导演另一旁的陈向峰笑着接过酒瓶,看了眼上面的标签,转向正在剥蟹的郑昆玉报了下酒名,道:“这是你最喜欢的。”

他这话没带敬称,听上去有一点说不出的亲昵感,还伸手将瓶身给郑昆玉看,郑昆玉抬头看他,点了下下巴示意自己腾不出手,陈向峰就笑了笑,站起来走到郑昆玉身后,将郑昆玉的酒杯拿得近些,俯下身来给郑昆玉倒酒。

陈向峰站在郑昆玉和祁白露中间,半个身体偎着郑昆玉的肩膀,倒完之后他还没有走,而是扶着郑昆玉的肩膀跟他小声说话,旁边的制片主任不乐意地道:“说什么悄悄话呢?”陈向峰一笑道:“谈工作。”

“吃饭呢说什么工作?”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了几句,郑昆玉已经拿起餐巾擦干净了手,陈向峰便专心对着郑昆玉的耳朵道:“上一次你只在电话里说,这一回得说清楚吧。”

郑昆玉淡淡地笑了下,拿起酒杯来喝,故意不说话。陈向峰便轻轻掐了下他的肩膀,说话的声音更小,嘴巴几乎贴到了郑昆玉的耳朵尖,祁白露在旁边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谈某个筹备的新剧,但是他实在不习惯陈向峰暧昧的笑声,便放下筷子摸出身上的烟盒,脸朝向另一边点着了火,抬头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阮秋季很直接地望着自己,阮秋季就着手边的烟灰缸在弹烟灰,脸上没有笑。

没想到他刚抽了没几口,旁边在跟陈向峰说话的郑昆玉抬起手背,示意陈向峰稍微站直一点,然后他看着祁白露的侧脸,用很强硬的口吻道:“掐了。”

郑昆玉的声音不大,但明显摆出了一个管他的姿态,站在他们中间的陈向峰愣了下,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去看祁白露。祁白露没有说话,他吸烟的手支在桌面上,又不紧不慢地抽了两口,这才狠狠地将没掐灭的烟头丢进面前的烟灰缸。

丢完之后,祁白露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拾起筷子吃菜,陈向峰的目光流转,又给郑昆玉倒了一杯酒,笑着说了句什么,在酒水淅沥沥的声响中,他低下去的肩头重新挡住了郑昆玉的视线。

第27章 雨夹雪

吃完了饭,制片主任又提议去K歌,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了祁白露上次去过的Cassini,就是在那里,郑昆玉将他介绍给阮秋季认识。祁白露在出发之前想要走,但是郑昆玉不让他走,郑昆玉的原话是:“别让人扫兴。”

他这话有点训祁白露的意思,当时片方的一拨人先下去了,他们在等下一趟电梯,陈向峰站在郑昆玉旁边,开玩笑道:“郑总平时都对白露这么凶吗?”

郑昆玉没看陈向峰,看着正前方淡淡道:“白露是你能叫的吗?”

程文辉默不作声看了陈向峰一眼,陈向峰没想到郑昆玉因为这种小事变脸,他自知失言,偷看郑昆玉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只好看向祁白露,老老实实道:“小祁,郑总也是想让你多陪陪他。”

祁白露垂着眼睛没言语,因为他们的前面还站着导演薛放和阮秋季。阮秋季在低头看手机,听到郑昆玉的那句话时,他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一下。电梯门上模糊不清地倒映着他们几个人的影子,等电梯终于升了上来,影子向两边滑开,他们的真身清楚地显映在电梯间的镜子里,倒像是拉开了什么大戏的序幕。

阮秋季收起手机走进电梯,回身站好时,郑昆玉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阮秋季去看侧前方的祁白露,因为剃了很短的寸头,他的五官轮廓给人的感觉更深刻了一些,人还是那样清瘦,仿佛拈来梅枝做骨。

今天试镜的时候,阮秋季还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人,他从没见过祁白露头发这么短的样子,就算在电影里也没有。直到祁白露在饭桌上低头点烟,那一低头间,阮秋季就知道他还是他,一个人就算换了另一张皮,涂抹了不一样的妆容,饰演另一个人的人生,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不会改变。

到了Cassini,还是熟悉的漆成玫瑰红的走廊,一脚踏进十丈软红。这次不管祁白露抽多少烟,郑昆玉也没空管他了。他跟程文辉坐在沙发阴暗的角落里,听程文辉跟旁边的薛放聊天,薛放今年不过二十七岁,跟祁白露一样都在北电读过书,正经的导演系毕业,他的身上有一些书生气,因此不像郑昆玉、阮秋季等人那样玩得开,有人过来拉他也只是摆手,最后勉强让一个送果盘的公主坐在了旁边。

在场的不少人喝多了什么混账话都说,制片主任左拥右抱着两个公主,要看人跳舞,于是一个只穿吊带裙的公主就被人抱到了桌子上,酒水一下子洒了一地,在节奏性很强的音乐声里,到处都是笑声和尖叫声。

一个中途被叫过来的年轻女演员走到祁白露面前,看着想搭话的样子,程文辉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诉她“离开”,女演员不以为意地坐到程文辉旁边,拿着酒杯问程文辉“哥喝酒吗”,程文辉说:“我只是个经纪人。”

那女演员笑笑,给程文辉塞了一张自己经纪人的名片,说哥哥有空合作,一句没说完便站起来坐在了薛放的旁边,打听他是什么人,薛放抵不住跟她喝了几杯,就没空跟程文辉说话了。

程文辉早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后仰在沙发背上去看祁白露,祁白露脸上有一个很薄很淡的哂笑,程文辉板着脸道:“少抽点。”祁白露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意思是“你管我”,程文辉看了眼手里的名片,随手塞进了沙发缝,然后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祁白露知道程文辉是有妻有子的人,家就在北京,估计早就想着走了,现在又是年底,成了家的人都想抽时间多陪陪家人。

“你走吧。”祁白露道。

程文辉迟疑了一下:“你自己可以吗?”

祁白露点点头,烟抽得多了嘴里有些干,他又弯下身去拿茶几上的酒杯,道:“这里少了你也一样。”

他的话带了些戏谑的意思,但是内里又是体贴的,程文辉能感觉出来。他已经想要站起来了,但还是没站,祁白露道:“我会跟他说,是我让你走的。”

程文辉看着他,仿佛是想说个谢字,但没能说出口,程文辉知道郑昆玉会带祁白露走,祁白露的安全没问题,便拍了下祁白露的肩膀说:“我先走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试镜的事顺其自然吧。”

他站起来又有些放心不下,回头道:“上次我给你的那些剧本……”

“过完年再说。”祁白露语调淡淡,撵人的意思很明显。灯球投下的点点光斑在他的脸上变幻,他的眼睛被一瞬点亮,又在黑暗中一瞬熄灭,明暗之间,说不上这双眼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程文辉走了,旁边的沙发上又传出了一阵阵的大笑,祁白露沿着笑声看过去,看到是有人把酒瓶摔碎了。人群疏散了一些,于是祁白露看清了坐在沙发上的几人,阮秋季没在唱歌,而是握着酒杯看手机,旁边的公主将挑在牙签上的西瓜送到他嘴边,他也漫不经心地张嘴咬住了,祁白露之所以先看到他,就是因为手机投出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