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程文辉沉默片刻,道:“你不知道,云天传媒正准备全资收购金河影视,如果他成功了,到时候公司的艺人合同,都会攥在云天传媒的手里。”

祁白露的表情慢慢变了,他不至于以为阮秋季是为了自己才做这些,阮秋季有这样的野心和魄力,就说明他已经盯着金河影视很久了。程文辉道:“这件事三年前他就向郑总提过,那时候提的是合并,但是被郑总拒绝了。”

对于郑昆玉来说,金河影视是他半生的心血,白手起家独自闯出的一片天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当然不会接受阮秋季的提议。

“你呢?你答应他了?”

程文辉犹豫一秒,点了下头。

这个答案祁白露并不意外,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拒绝阮秋季提出的条件。

祁白露默默抽完了烟,低头把烟头捻灭了,程文辉道:“这不是你能改变的。我知道你对郑总有感情,小祁,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不要做傻事。”

他的确是傻,而且傻透了,为什么非得是现在,为什么给了他希望之后又打碎,为什么他那么想要爱,爱会是脏污丑恶的泥沼里捧出来的一朵莲花吗,这样的爱也算是爱吗。

他知道郑昆玉多么可恶,多么坏,知道他专制、刻薄,他堕落、变态、毫无同情心,甚至他知道郑昆玉就要完蛋了,剥去他的金钱、权力、社会地位,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一个即将老去的,孑然一身的男人。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确确实实向他求了婚,在无数个朝与暮吻过他,决心同他永远在一起。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有幸福的可能时,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更可笑的是,他知道了真相之后,竟然还会舍不得。

车子停在临湖别墅,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空气依旧潮热、压抑,仿佛还在酝酿着一场未知的风暴。程文辉拿伞准备下车,但祁白露已经推开副驾驶的车门走了出去。

程文辉看他走那么快,撑着伞急急忙忙追上去,可祁白露的身上已经被淋湿了。被冷风冷雨一吹,祁白露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只是胸腔里还堵着一口热气。他抬起被帽檐遮住的脸,任凭雨水落在脸上,拿出钥匙开门——

回家。

程文辉到底放心不下祁白露,当天晚上住在了客房,一直到祁白露吃了药睡下之后,他才准备上床睡觉。其实他没必要这样照顾他,可是他面对祁白露,还是产生了一丝类似愧疚的情绪。他揣着焦虑不安睡了过去,没想到一睡就睡过了头。

第二天醒来后,他起床,祁白露已经醒了,程文辉订了早餐,走到客厅看到祁白露蜷缩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他穿着睡衣抽烟,地上摆着一双兔毛拖鞋。

程文辉看了他一会儿,走到餐厅温了牛奶放在他面前,但祁白露神情恹恹的,碰都没有碰。程文辉看烟灰缸里积攒了不少烟头,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祁白露道:“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

祁白露的声音太小,程文辉一时没听清,祁白露也没有再重复。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跟郑昆玉坐在床上,郑昆玉抱着他给他打针。他低头找到了他的血管,祁白露皱眉喊痛,郑昆玉却很温柔地吻住他,吻到他不痛了,然后他们一起看着针管里的液体推进去。做完这些之后,郑昆玉将他放倒在床上,又是很温柔地一遍一遍亲他。

现实中的他从来没那么温柔过,甚至连他进入自己身体时也没有丝毫疼痛,祁白露喘叫着,他喜欢极了这一次,甚至喜欢到想哭,被填满的感觉那么鲜明,那么让人羞涩,可是当他推开他的脸努力看他,盖在他身上的人却突然变成了阮秋季。

祁白露从梦里醒来,却发现自己是半勃的,他侧躺在床上,把手伸到下面自慰,眼睛看着对面那张穿衣镜,镜子里只照出了他一截扭动的膝盖,他绷紧的小腿线条和脚趾,以及蹬在雪白床单上的赤足。他觉得自己不管是想郑昆玉还是阮秋季都是一种罪恶,于是那点欲望仿佛永远填不满,最后射出来的时候,他只感到难过以及深切的孤独。

早餐外卖到了,程文辉拿了吃的进来,这一次程文辉不跟他客气,把他手里的香烟拿走掐灭,在他手掌里塞进去一个三明治,道:“你昨晚就没吃一点东西。”

祁白露低头看着食物,看到了夹在最中间的那层热芝士。程文辉问他想什么,祁白露忽然道:“做爱不能解决问题。”

手拿汉堡的程文辉愣住了,这一次他虽然听清楚了祁白露的话,却完全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祁白露继续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他们吗,你觉得我为了爱吗,不,不是爱,没有爱,什么都没有。怎么样都不对,好的,坏的,都不对。”

程文辉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了,因为祁白露这话怎么听都有点语无伦次,不合逻辑,不像是正常人说的话。

祁白露试图慢慢地找回语言组织的能力,轻声细语道:“我害怕被放弃,你不能再放弃我一回了。我不想一个人。有很多的虫子,就在石板底下,你掀开看,下面全都是。我也是。如果他不来招惹我,我就不会害怕,不会是今天这样。”

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程文辉有点被吓到了,吓得半天没敢说话,他盯着祁白露的表情,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精神失常”的痕迹,便站起来去打开客厅里所有的灯,让客厅一下子被明媚的暖光填满,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程文辉走回来时,给他倒了一杯水,祁白露很正常地说“谢谢”,他端着水送到嘴边,手有些抖,但还是喝了下去,只是当他很努力想把食物放到嘴边时,每一次都失败了,他咬不下去,更咽不下去,就好像他拿的不是三明治,而是鹤顶红。

祁白露又试了很久,可他的确吃不下,试到最后眼里甚至有泪,程文辉这才想到他有点像药瘾发作,问他要不要吃镇静剂。祁白露点头。程文辉站起来想要上楼去拿药,忽然看到身后的客厅门口立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程文辉悚然一惊,因为他根本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外头都是倾盆的雨声,郑昆玉一只手握着伞柄,伞拄在了地上。他穿一件深色长风衣,扣子系得松散,全身上下有很明显的被风雨淋湿的痕迹,甚至眼镜片上也溅了雨珠。

郑昆玉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依旧是不怒自威的气场,身上看不出有任何的,忏悔、挫败的情绪,仿佛那个正在被全世界唾弃辱骂的罪犯不是他。除了两鬓的发丝微乱,在他身上只能看出一丁点的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