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姓名:周行之。
与病人关系:父子。
再往下还有,撒谎,偷窃,孤僻,易激怒,叛逆情绪重,精神病家族史,母亲祁倩倩因精神分裂症自杀。纸页底端印着市精神病院的红字。
那张一寸证件照上的少年,剃短发,眉眼阴郁,直视镜头,赫然是14岁的祁白露。
梦醒的一刹那,就像失足踩进了河里,无力的四肢如同水草一样挣扎不能,只能在意识的河中随波逐流。祁白露浑身冷汗涔涔,喃喃念着一个名字,口中含了冰块一般说得含糊不清,那个名字也像冰块一样,不经细嚼,咽下去肺腑生寒。
彻底清醒之后,祁白露忽然意识到自己叫的是郑昆玉。头顶有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扭头看过去,双人床上的另一个人正垂头看他。
阮秋季穿戴整齐,靠在床头看放在膝盖上的电脑,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在祁白露的脸上。祁白露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方才的低语,但看阮秋季的表情,似乎是听到了。
旁边的衣帽间开着门,里面挂的都是阮秋季的衣服,枕头和被子上沾的也都是阮秋季的味道,祁白露知道了他们睡的是主卧。祁白露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找手机看现在几点,没找到,阮秋季以为他在找衣服,道:“你的衣服洗过了,还没晾干。”
祁白露当然不会以为是阮秋季给自己洗了衣服,顶多是放进洗衣机,又拿出洗衣机。他看阮秋季手上戴了腕表,扶着他的胳膊探头看,他有点头晕,还没看清楚时针停在哪,阮秋季道:“八点五分。”
祁白露得了答案就松开手,他没问自己为什么会在床上,又是怎么到了床上,阮秋季看他靠在自己身旁,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具,道:“客卧没人住过,一直没有打扫。沙发睡起来不舒服,我就抱你过来了。”
祁白露睫毛动了动,目光扫过去,不小心瞥到了他的电脑屏幕,是金河影视公司的内部资料。这么一个小细节,让他潜意识中的那间黑屋子乍然通了电,祁白露忽然想起,在厦门的时候,自己去他酒店房间还手机,偶然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关于股权结构分析的ppt,他还买看清楚,阮秋季走过去将电脑合上。那个时候,他便准备出手了吗……
或者还要更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落下了棋子步步为营。祁白露昨天见了郑昆玉之后,情绪濒临崩溃,一时冲动来找阮秋季,很多事都没来得及想明白,他隐隐觉得阮秋季把线放得还要更长。
看祁白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阮秋季轻声道:“你这样看我,像是真的喜欢我了。”
祁白露没理会这句听起来似真似假的试探,道:“蔡桐越被爆料,跨年晚会时我的八卦,我们在地下停车场的照片,以及后来的种种……或许还有别的,都是你做的吧?”
阮秋季合上电脑放在一旁,用带了赞赏意味的眼神看他,看来祁白露还够聪明,终于把这些事都想明白了。
蔡桐越出事之后,郑昆玉作为制片人,不能不出手保住自己的男主,结果不仅被佳兴娱乐占了很大的便宜,祁白露心里对郑昆玉也有了些许隔阂;跨年晚会的假八卦,只怕是阮秋季调查祁白露背景没拿到线索,扔出来试探的石子;那天喝完橘子汁之后,郑昆玉看到他们在停车场的照片,为此跟他闹了一场,两人冷战了很久,间接诱发了他之后的离开,现在想想,照片清晰度这么高,更像是找了人蹲点跟拍……
抽丝剥茧地推理下去,祁白露心下悚然,越发觉得阮秋季此人深不可测,他对上阮秋季寒潭一样的黑眼睛,谁能想到这个人竟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做下这么多的伏笔。他太了解郑昆玉的多疑,也一眼看出自己跟郑昆玉的关系多么如履薄冰。
阮秋季没有否认,道:“你因此恨我吗?”
祁白露沉默片刻,说了一声“不”。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摊在被子上的手,不再看阮秋季。当初他跟郑昆玉彼此猜忌,互相伤害,走到今天怨不得任何人,他从来没恨过阮秋季,他只是突然怕他。
祁白露跟他拉开距离,扭身想要下床,阮秋季伸手一捞,从后面抱他在怀,似乎想要吻他,祁白露阻止他的动作,道:“我不会再求你。”
阮秋季没有说话,祁白露道:“我的手机呢?”
“你现在不看比较好。”
祁白露回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掀开枕头找手机。阮秋季不让他看,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攥住阮秋季的胳膊,搜完他的身上,又去搜床上的角落,他焦急地翻遍了整张床和柜子,有些绝望地问阮秋季:“到底在哪?”
阮秋季从后面钳制住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道:“你先去吃饭。”
“现在就给我,给我……!”
阮秋季不容置疑地重复:“先吃饭。”
祁白露见他不肯还手机,甩开他的手独自生闷气。后来阮秋季又让他去洗澡,他没办法,只能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饭刚刚热好,那道番茄牛腩味道正宗,但祁白露吃得心不在焉,匆忙中根本没尝出滋味。
阮秋季坐在对面看他,祁白露没明白那是什么眼神。等他拿到手机就会知道,阮秋季之所以让自己先吃饭,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再也吃不下东西。
比起前知名男星被圈内高层潜规则、被迫吸毒这件事来说,更具戏剧化的当然是当红男星曾被关进精神病院,以及有一个与普通人不同的过去。资料显示祁白露被关了三个月,中间多次试图逃走,进行过药物治疗。
这件事刚一爆出,所有人一边倒地认为这是玩笑,甚至那张病历单看起来也像PS,祁白露在所有的镜头面前表现得都很正常,言语有逻辑,说话条理清晰,怎么可能是精神病。直到媒体给医院打电话求证,谁也没想到院方不仅承认了,还拿出了当时更多的照片,看到实打实的证据之后,全网一片哗然。
院方是上午承认的,下午忽然又删照片,拒不透露任何消息,也不接受任何采访,紧接着官方发布情况通报,向祁白露致歉。但是这一纸道歉封不住悠悠之口,更封不住祁白露的过去。
一个线头被揪住了,罩在身上的锦衣华服很快就被撕裂出一个口子,有了周白露这个名字和他的籍贯,网友很快扒出祁白露的父母亲戚和教育背景,于是一切秘密都不是秘密,关于周白露这个少年的成长,像树叶的脉络一样清晰地铺在众人面前。
比如周行之是好赌的暴发户,娶了作为芭蕾舞演员的祁倩倩,祁倩倩结婚之后就没再跳过舞,后来因为精神失常跳河自杀,在当地算不小的新闻;比如祁白露还有一个叔叔,祁白露出院后就跟叔叔一起住;比如祁白露曾经的同学带来了一些爆料,小学同学说祁白露学习好性格文静,中学同学说祁白露话很少不爱搭理人,大学同学说开学第一天看到祁白露拎一个爱马仕的行李箱觉得他家里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