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再也不会有比跟人睡一觉,醒来发现对方昏迷不醒更荒诞的事了,祁白露现在的感觉很糟糕。阮秋季倒好,睡过去就跟没事人一样,可自己静下来之后,满脑子都是之前发生的事,他们说过的话,在床上的每个细节,祁白露全部记得很清楚。

电视上在放一部关于企鹅的纪录片,从幼崽到成年,企鹅们进行着冒险、捕食、繁衍,两只雄性企鹅为了争夺跟一只雌性企鹅的□□权打得头破血流,旁边的企鹅摇摇摆摆走路,漆黑的面孔看起来高深莫测。人类跟它们又有什么区别,祁白露想,他渐渐有些冷,抱着手臂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他被开门声惊醒时,护士站在床头换吊瓶,纪录片还没有放完,他感觉四肢又冷又沉,额头发烫,这是发烧的迹象,再显然不过了。祁白露轻声道:“可以给我两片退烧药吗?”

护士一开始没听清,等他又重复了一遍,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有点惊讶,给祁白露量了体温,又给他拿药倒水,道:“这是被你朋友传染了?秋季是感冒发烧的高发期,你们俩记得按时吃药,多喝水。”

39摄氏度,至少没有阮秋季的四十度那么吓人。祁白露将两枚药片抠下来,心想,秋季的确是感冒发烧的高发期。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阮秋季传染的,还是因为出门前洗了澡,头发都没吹干,被冷风一吹着了凉。

估计在护士眼里,一定是相当亲密的“朋友”才会传染得这么快。

阮秋季是在换第三只吊瓶的时候醒的,电视上不放企鹅纪录片了,在播美食节目。护士值夜班,一边收拾瓶瓶罐罐一边打哈欠,一转脸看到阮秋季很慢地睁了两下眼睛,便俯身试了试他的额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额头还是很烫,烧没有退掉。护士看他不说话,站直了准备离开,但走了两步又听到病人说了一句什么,似乎在叫一个名字,护士问道:“找你朋友吗?他去吃饭了。”

阮秋季的眼珠转了一下,瞳孔看起来依旧茫然失神,他喃喃叫了一声“白露”。

这次听清楚了,还挺奇怪的名字,护士心想。她平时很少看电影,就算看过娱乐新闻,也没办法把现实跟照片对上号,自然不认得祁白露。

“等会儿就回来。”

护士出于怜悯说了这句话,因为他的眼神看起来真是可怜,街头走失的小狗似的。

阮秋季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但皱起了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护士走了,接着有人进来,他们在门口说话。他的针被拔掉了,但过了五个小时又扎了一次,针头刺破皮肤,静静地埋伏进青色的血管。

半睡半醒间,他梦到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到底是回忆、幻觉还是梦,阮秋季也说不清,人在病中的感受会似真似幻。在梦里,他坐在床头看一本书,祁白露洗完澡过来,拿走他手里的书放在一旁,搂着他的脖子吻他,他被迫向后仰,祁白露坐在他的腿上,他们紧挨在一起,第一次接了那么久的吻,仿佛可以相互拥抱着融化。

阮秋季有些怀疑这回事的真实性,怀疑这几个月的亲密都是空中楼阁,怀疑他们从没有在一起。那个房间渐渐变了模样,他是站在床边的旁观者,那双手托着祁白露的脸将他反压在身下,吻他的人不是自己。

可是不是他又是谁,阮秋季的手动了动,仿佛要证明那的确是自己,他的手背上还扎着针头,被白色的创口贴固定住。如果祁白露也死去就好了,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就现在,他可以把输液管一圈再一圈缠在他的脖子上,猛然勒住他的喉咙,将他勒死在自己怀里。

但祁白露连哀求都没有,只会冷冷着看自己,他全身□□,身上到处都是被残虐过的痕迹。阮秋季这辈子从来没后悔过自己做出的决定,他擅长借刀杀人,再多杀一个也没关系,对于他而言,向来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祁白露又有什么特别的,大不了找一张相似的脸。

这具垂死挣扎的□□向后倒,手指紧抓着他的衣服,清清楚楚吐出一句:“阮秋季,我看不起你。”

就在手上的力气逐渐收紧时,阮秋季忽然睁开了眼,在他视野中,白色的天花板下灯光明亮,头顶的输液袋轻轻摇晃着。

阮秋季用手攥着床单,抬起上身去看人,祁白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还是穿那件薄薄的白色开司米,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但是毫不影响他身上的美。祁白露的头点得很低,几乎就歪在他自己的肩膀上,所以一听到异响,他很快就醒了,目光投向床上的阮秋季。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祁白露有些头痛,费了点劲才站起来,他看到床边被扯掉的输液管之后怔了一下,走到床边按铃叫护士。阮秋季躺在那里看他,祁白露低头看了眼他的手,因为看到输液管正在迅速回血,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道:“你干了什么?”

阮秋季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随即想起祁白露晕血的事,不动声色地抬手想要自己拔针,祁白露强忍着头晕难受,制止了他的动作,利落地给他拔了针头,又替他按住已经肿起的伤口。

在护士来之前,祁白露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别处。电视没有关,还在放那档美食节目,厨师正在展示他的刀功,处理一条长长的鳟鱼,阮秋季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调回祁白露脸上,祁白露被他看得受不了,便也瞥了他一眼,结果看到阮秋季眼里似乎有什么。

其实只是很浅的一颗泪,但阮秋季很快面无表情地把脸扭向一旁,祁白露也分不清到底是有没有。

护士来之后,祁白露没打招呼就去了病房的独立卫生间,他洗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手上没了血腥气。护士说阮秋季已经退了烧,可以下楼吃点东西,但不要吃生冷。

现在是清晨六点,阮秋季不吃,祁白露也想吃早饭。于是等两个人坐在食堂,默不作声无言以对,那种怪异的氛围引得路人都多看了他们两眼。祁白露自己也在病中,没有闲情逸致跟阮秋季说话吵架,他们吃的是虾仁馄饨,厦门这里叫做扁食,吃到一半的时候祁白露忽然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曾经一起吃过馄饨。

餐厅很清净,因为时间太早,都没什么人。阮秋季先吃完,放下筷子等祁白露,祁白露用汤匙小口地喝汤,过了一会儿抬头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以后我们就互不相干了。”

祁白露的声音有些低哑,阮秋季看着他没说话,等祁白露朝他扔来等待答复的眼神,阮秋季才慢慢道:“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这重要吗?”

“重要。”阮秋季回答得迅速而平静。

他看上去慢慢恢复了“阮总”的风度,但还是不太一样,这一次不再有口是心非的伪装。

祁白露看上去无话可说,最后道:“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