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恶蝇

不渡 狐狸不归 3415 字 2个月前

谢长明继续追问:“那道友是否有所发现?这怨鬼林中,没有其他活人了吗?”

李芜怔怔地想了片刻,才回过神:“都是些怨鬼游魂,并没有活人。”

而乌头镇的人说,前几日才投了活人进来。不过怨鬼林这么大,没有遇到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芜瞧了谢长明一眼,又道:“我来了几日,有了些许线索。这怨鬼林危机重重,谢道友年纪轻,我痴长几岁,修为也略高一些。若是道友不嫌弃,可与我一同探寻这怨鬼林的异事。”

他说这话时很随和,像是一个脾气很好,待人宽厚的前辈,要引领后辈走轻松一些的道路。

谢长明也很信任他,立刻道:“如此一来,再好不过。劳烦道友了。”

李芜挥了挥手,将灯笼往谢长明身旁凑了凑。

有了李芜带路,接下来的一路上即使没用幻术,也不再遇到鬼,就像是谢长明的运气真的很好似的。

穿过枯树丛生的林子,再往里走,浓雾越发深沉,几乎重得要滴出水,将衣衫全都浸透。

李芜突然停下脚步,谢长明也跟着止步。

他望着怨鬼林深处,目光似乎能穿过重重浓雾,踌躇片刻后道:“现在是卯时末,谢道友走了一夜,怕是累了。再往里怨鬼更多,怕是躲不开,不如先歇息一会儿,商量个对策后再走。”

于是,两人劈砍了一些枯木,原地生火,坐在了火堆两侧。

谢长明坐下来便要动胳膊,肩膀便不再安稳,鸟站立不住。

谢长明将盛流玉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在左手掌心托着。

幸而,盛流玉虽然变成了只模样可怕的鹰隼,也知道身量不能太大,单手还能托得住。

然后,谢长明又从芥子中拿出辟谷丹,自己吃了一粒,将瓶子递给了李芜。

李芜愣了愣,并不接,而是道:“不知道友有没有吃食,我这几日吃腻了辟谷丹,有些咽不下去了。”

由此可见,这位李芜道友是个贪图享受的人。修真界的人大多都是长年累月以辟谷丹为食,也没有咽不下去。

谢长明道:“倒有些果子和松子。”

李芜喜出望外。

掌心上的鹰隼虎视眈眈,一副护食的模样。

谢长明先摁住了鸟,才将果子拿出来,挑了几个好的,递给李芜。

剩下的才给盛流玉吃。

盛流玉是神鸟,富鸟,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吃别人剩的果子,立刻勃然大怒,啄了谢长明一口,很尖的喙,稍稍啄破了点皮,没有流血。

谢长明拎着鸟翅膀,逼着他看破皮的地方,严肃道:“不许啄了。”

鸟拒不认错。

谢长明退步:“即使要啄,隔着衣服啄。”

主要是他担心真的出血,到时候真的烧起来。

他叹了口气:“你不是要保护我?怎么自己先啄起来了?”

鸟理屈词穷,沉默不语,窝在谢长明的怀里装死。

李芜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几个果子,忽然意识到:“这难不成是道友爱宠的鸟食吗?”

又喃喃自语:“可鹰隼不应该是吃肉?”

谢长明见他吃完了果子,随口敷衍:“他有些与众不同。”

李芜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又道:“也是,我确实没见过道友养的这种鹰隼,像是把所有隼类凶狠的地方全都长在了一块,个头却又这么点大。着实奇怪。”

隔着跳跃的火苗,谢长明半垂着眼,目光冷淡地看着他的影子。

修道之人并不需要许多睡眠,此地又是危险的怨鬼林,更不可能入睡打坐,闲极无聊之时,两人开始论道。

李芜将果核扔入火堆中道:“这怨鬼林的由来,便是云洲、夷洲战乱不止,死伤无数,白骨成堆,怨气不得消散。否则这世上哪里有这害人的地方?”

谢长明望着跳跃的火焰,果核上似乎还沾着汁水,没有烧起来,他只是道:“有人的地方便有争夺,有争夺便有权力,得到的权力越多,想要的也越多,便又有了战争。有人即有战争,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李芜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争道:“那修真界却没有这样的事。大家都各司其职,连掌门之职也相互推托谦让,并不抢夺。可见修真界的人确实要比凡人的境界高一些的。而我们也该看顾凡人。”

“真是如此?”

谢长明反问了一句,淡淡道:“道友知道魔界吗?魔族不得成仙,于是为了三十三魔天主人之位抢得血流成河,神魂俱灭。”

李芜闻言,深思许久:“你的意思是,修真界的人有更值得追求的理想,便是飞升成仙,为此克制了欲望?”

谢长明道:“道友自明。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修士有修士的道途。如此而已。并无高低之分。”

在这件事上,李芜大约是辩不过谢长明了,虽不太认同,却也不再张口。

盛流玉还是只幼崽,对他们枯燥的论道没什么兴趣。昨日未睡,赶路累得很,现在生着温暖的火堆,正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谢长明将他抱在怀里,贴在胸口,护佑周到。

李芜道:“话虽如此,可如果人间的王侯能各退一步,能以一人的取舍换得万人的性命。或者即使无关,但身负万万人的命运,即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值得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里是不可解脱的苦闷,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谢长明。

谢长明半垂着眼,冷淡地看着李芜摇晃的影子:“和我不相干的人,我不会为之而死。而我在意的人或物,若有人要拿他去抵旁人的命,莫说是十万人,即使是百万人,我也会先要别人死。”

李芜默然,后道:“谢道友的道与我的不同。”

谢长明瞥了一眼怀里的小长明鸟,淡淡道:“人各有道。我一贯如此。”

火星骤然炸裂,李芜如梦初醒:“道友似乎与方才大不相同。莫非初见之时不过是与我虚与委蛇?”

谢长明终于抬头看他。

炽热的火光映着李芜的脸颊,他的脸色惨白中透着青灰。他的眼睑上落了一只漆黑的苍蝇,扇动的薄翼遮住了他的大半眼球。

李芜对此却一无所知。

这一次,谢长明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提前在盛流玉的身边布下了结界,什么也不会吵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