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伏在枕头上,偏着头,侧脸枕在束着忘生索的那只手臂上,也不看谢长明,刻意移开视线,疏冷的眉眼间有微微的得意,开心,说一些娇气又傲慢的话,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没被谁伤害。
谢长明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他笑了一下:“那只小鸟非要碰瓷,我只好养它了。”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盛流玉雪白的后颈,那么瘦,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保护。
可小长明鸟也会保护他。
谢长明认真说:“我养了它,它就是我的小鸟了,永远都是。不小心弄丢了它后,我找了很久很久。没找到的时候,我夜里偶尔会想,那只笨鸟能栖在哪棵树上?”
许多年的大海捞针,最后不过是一句话。
盛流玉呆了呆,过了片刻,他收回神,反驳谢长明的话:“你不要瞧不起它,鸟是很聪明的。”
谢长明伸手搭在床沿,隔着一层薄薄的绸缎,碰到盛流玉的小腹,小长明鸟受不住一般往回缩了缩,蜷成一小团,警惕地看着这个坏人。
谢长明没有得寸进尺,他慢慢道:“嗯,它丢掉的第一年,我想,若是找到它,便在灵脉边修个院子,挖一片湖,它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我就用珍珠和宝石堆一个湖中岛。到了第二年,它还不回来,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但灵山福地,桃花清潭,这些都是有的。结果找了许多年,我想要是找到了,要把那个白吃白喝的小东西关到笼子里,再不许它溜走。”
盛流玉听完了,神情戚戚,大约是感同身受:“你怎么能这样?”
谢长明的臂肘支在床沿,手背抵着下颌,温柔地看着盛流玉:“的确不能,我做不到,只是想想。可还是把你关进笼子里了。”
盛流玉一怔,又猝然惊醒。他再也不能装作只是在听一个故事了,不能认为是谢长明的过去,是与他无关的事。
在小重山查找两百年前的旧事时,盛流玉看到画师为盛百云和母亲绘制的双鸟嬉戏图。他的母亲是世上最后一只百岁鸟,血脉稀薄,几乎没有什么灵力,连人形都修得很困难。而谢长明要找的鸟,与母亲的模样差不多。
谢长明找的是自己。
幼鸟时期,盛流玉又聋又瞎,几乎与外界无法交流,也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现在想想,他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到了十四五岁,开始识字后,那些事才记得清楚。
他不记得饲主,甚至认不出谢长明,他们重逢是阴差阳错,是命中注定。
谢长明捧住盛流玉的脸,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是我不能失去你。”
盛流玉半垂着眼,他的泪水是冷的,落在谢长明的掌心,是没有缘由的哭泣。
只有小长明鸟明白当知道自己是谢长明找了很久,还会找一辈子的鸟时那一瞬间的动心,但他又立刻感到羞耻。
他并不完美无缺,他有世人的恶习,他的私心过甚。
盛流玉从未有一刻,真的后悔与谢长明相遇,即使一切是命运恶意的玩弄,他宁愿以身代之。
谢长明抬手擦掉那些眼泪,他听盛流玉说:“我原谅你。”
无论什么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