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一个人一直以来的认知是无比困难的事。
但每一次的重生,谢长明都有隐约的错觉,他没有全然相信所谓的重生,但又找不出任何破绽。在这样的怀疑中,不能证明是假的,谢长明就会当成真实的世界,努力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重来,每一次的复生,盛流玉以幻术编织出这个近乎真实的世界,谢长明是幻境的主人。
他的每一次重生,都是从雪夜之中,吞食那枚不知名的果子后开始,每一次的死去,都是以身死道消,殉于深渊为结局。
无一例外的,当达到那个命中注定,不可改变的结局时,盛流玉似乎对此并不满意,推翻一切,又会重来。
现在是第三次。
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命运”不再按部就班,不是将谢长明推向那个深渊,而是让盛流玉替他承担。
而在漫长的三生三世中,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是真的,小长明鸟是真的,他拥有从始至终的记忆,而盛流玉则没有。
每一次的重来,对于盛流玉而言,都是新的、一无所知的一生,
小长明鸟编织了这个幻境,却比谢长明陷得更深,他不是局外之人,他看着谢长明生死沉浮,甚至不能挽回。
在作出决定时,盛流玉放任自己承受这种痛苦。
这是谢长明做不到的事。
他不能接受盛流玉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命运。
直到现在,谢长明也猜不出盛流玉要做什么。
无所谓了。谢长明叹了一口气。
他决定亲自去问小长明鸟。
如果这是一个以他为中心创造出的幻境,那么所有事都可以轻易解决。
谢长明拿出那根羽毛,心念一动。
不过是一瞬间。
高山坍塌,海水断流,天幕低垂,银河倾泻,日月颠倒。一切如海市蜃楼般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在这一个瞬间。
谢长明踏上那条由星河铺就的路,走到盛流玉所在的地方。
这是个隐秘的,在世界规则正常运行下绝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一个湖泊。
一圈黑水环绕着浮在湖中的白沙小岛,湖水会无声无息地融合周围的灵力、呼吸、所有生灵存在的痕迹。
当一个人没有任何痕迹时,某种意义上,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也消失了。
湖面上的莲花长得极盛,在重重叠叠的花叶掩映间,谢长明看到盛流玉的脸。
盛流玉只穿了一身白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点缀装饰,没有那个金镯子,也没有谢长明系在他身上的珠串。他团着腿,脑袋靠在膝头,长发和左边手腕一同垂在水中,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湖水,任由灵力被吞食,让那些或白或粉的莲花变成了金色。
这个地方是他十八年前亲手为自己布置的,他在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谢长明叫他的名字:“盛流玉。”
他走过那片湖,走到盛流玉的面前。
盛流玉仰起头,他总是这么看着谢长明,略有些茫然的,似乎不能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是假,或许只是一场梦。他在某个时间睡着,梦里见到眼前这个人。
然后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盛流玉往后退了退,长发湿漉漉地拖曳着,沾满了白沙,他那么狼狈的崩溃着:“你怎么会来?”
谢长明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小长明鸟好像被伤害得很深,全身都布满了看不见的伤口,来自之前的三生三世,新伤叠着旧伤,留有一道又一道的刻痕,一被碰到就会痛入骨髓。
而罪魁祸首是谢长明。
片刻的不知所措后,谢长明单膝跪到盛流玉的面前,捞起他的头发,一点一点清理掉那些细碎的白沙:“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你有世上最高明的幻术,连我都可以骗这么久,却骗不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盛流玉怔了怔:“是巨灵族。明明之前的两次都没有发现。”
良久的静默后,谢长明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想要改变从前发生过的坏事,和你有一个好结果。”
如果没有改变楚小五的命运,村子像从前那样被毁掉,谢长明不会发现巨灵族的村落实际上并不存在,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盛流玉偏过头,他不想被谢长明看到自己的眼泪。
莲花轻轻摇曳,湖水上映着两人模糊的倒影。
谢长明凑的更近,他慢吞吞道:“真狠。我吓你顶多是折断一根骨头,你是要让我亲眼看到你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留全尸吗?”
他们之间离得那么近,近到瞳孔中只有彼此,却又远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谢长明的声音很低,像是情人之间甜蜜的呢喃,低的让人听不清:“你不如剖开我的心,杀了我。”
盛流玉猝然回过头,发疯似的吻住谢长明的嘴唇,毫无理智,不计后果。他失去人形时的礼仪、克制、羞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出于鸟兽的野蛮本能,亲吻时连牙齿都磕碰在了一起,像是要不死不休。
谢长明放任他做所有事。
温热的眼泪顺着盛流玉的脸颊流下,和鲜血混合,他尝到苦涩的铁锈味。
不是每一个吻都是甜的。
他想要拯救,想要改变,想要保护这个人,为此不惜付出一切,连自己的记忆、感情、生命都可以舍弃。
盛流玉可能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发泄一般地问:“我看着你死掉那么多次,你不能看一次吗?”
谢长明终于抱住小长明鸟。
盛流玉失去力气,任由自己的眼泪落在这个人的手臂上,很轻地说:“已经是最后了。没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