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单手撑在篱笆上,细长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我。他身后有三个穿着便服的人,两男一女,站姿笔挺,表情平淡,却让我不自觉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你来了。”
我放下花洒,心里意识到那些人的身份。尽管明白迟早有这一天,仍然忍不住心里一沉,面上露出自然的疑惑:“这几位是?
杨柯错身让开些许,介绍道:“哦,他们是来找宋先生谈话的。赵哥打过招呼,这件事跟许哥你没关系,配合一下他们工作就行。”
我对三人颔首,说:“来得不巧,他去镇上买东西了。”
女人向前迈一步,礼貌道:“镇上也有我们的同事在,许先生是否可以告诉一下宋先生的具体位置?”
“他去买佐料,才走没多久,现在大概在超市里。开车去的,车牌号要我说一遍么?”我打开篱笆门,“先进屋说话。”
其中一个稍高点的男人点点头,大约是三人中身份较高的一位,女人便说:“打扰了。”
我将他们引进院子,杨柯也跟着进来,一路上啧啧称赞:“许哥,这地方收拾得挺整齐。哟,这树还结果子呢,熟了没?”
他不像另外两人那般谨慎,伸手就掐了几粒果子,放在鼻子下嗅嗅,然后随手捏碎,丢在地上:“一股涩味。”
我进了厨房泡茶,瞥到他的举动,并不作反应。
将茶盏端到树下桌上,见站在院中的几人已低调地观察完四周,我说:“远道而来,天气又热,没什么可招待的,喝点水。”
女人客气道:“谢谢许先生。”说完后站在原地,没有饮茶的意思。
我料到他们不会喝,于是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房屋:“如果需要检查哪儿,或者带走什么东西,请你们随意。”
对方有三个人,且都训练有素,强行制服我再进屋搜查也不是不行。但既然给我留了这份体面,我没必要做无谓的抵抗,给人家添麻烦。
一对男女进了屋子,那个稍高的男人留在院中,跟杨柯一起坐到桌旁。平时黄哥、宋城和我经常在树下聊天,因此院中放着三把椅子,用在此刻,正好足够。
这荒谬的一幕,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男人的职责估计是监视我,但他似乎有意同我交流,寒暄几句后从摆在桌面上的书挑起话题:“许先生喜欢看诗歌?”
“我整天无所事事,找个方法打发时间罢了。”我垂下眼睛,视线落在封面诗人的肖像上,“其他种类的文字看过就忘了,没意思。只有诗歌里的句子,值得重复读一读。”
他也看向封面:“这是北岛吗?许先生,你觉得哪一首最好?”
杨柯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听到问题,笑嘻嘻插话:“我记得以前听过他写的一首,卑鄙者高尚者什么的,那句特出名。”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说,“《回答》是我非常喜欢的诗。”
那男人笑了,说:“但许先生最喜欢的应该不是这句话。”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捻起夹在书中的一张字条:“你单独抄了另一段,我猜应该是出于欣赏。许先生的字写得真漂亮,是专门练过吧?”
在山中的这段日子,我一空闲就会抄写些文章诗句,不仅为了打发时间,也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控制能力。有时写完便随手搁在一旁,或放进书里作为书签。
不过很多东西终究比不上以前,笔迹有些虚浮无力,令我颇为不好意思:“抄着玩玩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杨柯抬头一看,咦了声:“许哥写的是什么,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去屋内检查的两人表情平静,背出来的黑包大小也与之前区别不大。
他们卸下手套,与坐在院子里的男人对视一眼,三人走到角落交谈。那两人汇报的声音压得极低,余光时刻还注意着我这边,我听不清讲了什么话,也懒得去听。
杨柯对我说:“许哥,来之前杨哥交代过我,咱们得和他们的车一起走,最好一分钟都别多留,省得惹误会。”
我知道他们给我大开方便之门,省去审讯之苦,全看在赵远和杨沉的份上。但猝然被要求离开住了许久的地方,心里不免生出一股惆怅。
见我一言不发,杨柯立刻小心翼翼地陪笑:“要不,我和他们说一下,让许哥你收拾会儿行李?好歹拿两件随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