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中月 funny2333 2182 字 5个月前

梅洲君嗤笑。

留声机里还在悠悠地淌着渔光曲,没了那条手臂的钳制,他跳起狐步舞,果然分外潇洒肆意,连带着面上也微微出汗,透出一股丝毫不带脂粉气的薄红。

玉香搭着他的手臂,和他共舞,雪白的衬衫袖子上,探出五枚猩红的椭圆甲片,在灯光下蛇信似的乱闪。

但依旧衬不上那被樱桃甜酒浸过的,天生带笑的双唇。

一支舞又没能跳完。

留声机被人掐了。

舞池里的灯灭了,只留一束,缓慢地周转在人群之中,人的眼睛鼻子嘴唇,点线面蒙着光,斑斓闪烁,如鲨鱼鳍一般骤然破开黑暗,又沉寂下去。

梅洲君脚上一痛,是玉香那只高跟鞋,像锥子似的扎了他一下。他闷哼一声,头皮发麻,忙不迭倒退了一大步,却又撞进了虎口里。

那仅有的一束光,劈头浇在了他的面孔上,刺目得如同电弧一般,他猛地闭眼往回一转,立刻有一只冰冷的手,截在了他的眼睑上,替他挡住了铺天盖地的光照。

这是一只典型男子的手,书生气颇重,肤色偏白,骨节劲瘦如竹,五指紧闭的时候,指缝被照出一种通透异常的肉红色,这黑暗于是有了硬壳般的边缘,仿佛他是卧在蚌里的明珠。

“这才是赔礼。”连暮声在他耳边道。

第7章

连少爷的赔礼当然不会吝啬至此。

梅洲君回家的时候,还带了一台莱卡相机,拿在手里反复把玩。他从前相机不离手,十五六岁就办过照相展。只是回国的时候闹了点变故,行李箱连带相机都不知丢哪儿去了,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连暮声显然特意打听过了,倒是正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有点手痒,一路上净摆弄这个相机,连带着吴丰也没能逃过,在梅宅外停车的时候,还被他逮着照了几张相,一会让仰头,一会儿让咧嘴,就这么愁容满面地仰在座椅上,拍出来自然是一脸苦相。

“你这个人不上镜,”梅洲君挑剔道,“把水獭皮帽子戴上,衬得脸圆些。”

吴丰一溜烟下来给他开了车门,挡着脸道:“大少爷,你可放我一马吧。”

梅洲君大笑。

这时候鸡叫三声,天已经微亮了,梅家角门上悬的红灯笼,在风里颠扑明灭了一夜,显得不甚朗亮,院子里已经有佣人来回奔走,张罗着各房姨太太的洗漱事宜,身上的青布棉袄在呵出的白雾里抖索着,看不太紧切。

“大少爷回来了?老爷正跟二太太用早饭呢。”

“大少爷怎么披了件新大衣回来?这身你见过?”

“比貂皮还水滑,没见过这样的料子。”

“大少爷又通宵跳舞了,老爷刚还问过……”

“知道了。”

梅洲君漫不经心道,全当作了耳边风。不过这好心情只持续到踏进餐厅的一瞬间。

“站住,”梅浔之道,“让我看看,成天出去跳舞鬼混,有没有跳断你这双腿!”

他话说得严厉,只是实在没有一副严父的相貌,相较于那一众风情妩媚的姨太太,和芝兰玉树般的长子,他身上唯一可足称道的,就是随着年纪增长,如白面馒头般发酵开来的富态。

他脸孔白胖,满面的和气生财,就算拿刀削去数十斤肥肉,再重金聘两个石匠来,也凿不出像梅洲君那样标致的轮廓。

就这么两个人,偏偏是父子,可见世上之大,无奇不有。

他起得早,只有二太太素贞陪他用早餐,这才数落了几句,就被素贞拿一勺燕窝粥截住了话头。

他唇上蓄了须,喝这些汤汤水水,就得如老生开腔如时捋髯口一般,拿三根指头小心提溜着,分不出心思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