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是鸡同鸭讲,王懋才隐约觉出戏谑的意味,只是肚里作祟的黄汤却容不得他深思。
“失陪,失陪!”他吱嘎吱嘎夹着腿道,“密斯脱梅,密斯梅,我们餐厅再会!”
他掉头跑的时候,累赘的裤腿又有始有终地吊在了鞋跟上,一撇一撇,终于消失在转角处了。
芳甸心里那团沉甸甸的委屈,全仗着梅洲君撑腰,才没把她压垮。这会儿王懋才山一样的阴影挪开了,她反倒觉出一点筋疲力竭的悲凉来,梅洲君带来的那点支撑,此刻倒戈而向,如骨骾般横在她鼻间,令她在成倍的辛酸中,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从睁大的眼睛里滚出两行热泪来。
梅洲君叹气,取了口袋巾给她,道:“姓王的不是个东西,有我在,不必怕他。”
“我不是怕他,”芳甸擦了眼泪道,“不是王懋才,也有李懋才,张懋才,爸爸拿金子当饵,钓来的只能是些臭鱼烂虾。我只是不服气,我长这么大了,他觉得我值几个钱了,却要拿我去换东西。他们简直都是......大哥,他们为什么都不像你?”
梅洲君笑了,伸手搀她起来,道:“错了,世上的男子,或者如我,或者像他,各有各的丑法,都是一路货色罢了。”
他话里自嘲意味之重,芳甸不可能不觉察,因而惊异地抬头看向他。
展馆里的水晶吊灯已经点起来了,因而一眼看去,到处都是被照得炯炯发亮的玻璃车灯,光线几经周转,交汇在梅洲君的面孔中央。
他天生一管峭拔的好鼻梁,嘴唇淡红,这会儿被一束银镜倒扣般的光束所笼罩,颜色愈发鲜亮,仿佛绣棚里绷着的一幅白雪红梅。
灯光避开了他的两眼,因而单这么一看,颇有些登台亮相般的滑稽。
芳甸还以为他故意作怪,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谁知道梅洲君面上那束光线和眨眼似的忽闪了两下,她这才看出是对面的车前灯在捣鬼。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束灯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她只来得及看见一幅青年男子的身形。
“大哥,他在拿车灯照你!”芳甸道,正要引着梅洲君过去看看,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梅洲君道:“走。”
“走?”
“吴丰什么时候来接你?”
芳甸道:“爸爸说,要等我们跳完舞才会有人来接,大概得九点多。”
梅洲君道:“太晚了,在外头不安全,待会我让侍者开新车送你回去,王懋才这边我会打发,你不用回来。”
芳甸本能觉出不对,被他带着往门边小跑过去,问道:“大哥,到底怎么啦?”
梅洲君笑道:“你不走,可就要留下来看大哥被争风吃醋的相好们挠花脸了,二小姐,去吧,要是被你撞破了这种丑事,我可就没脸回家啦。侍者,麻烦过来——”
这时候正是舞会前最热闹的时候,展厅里人头攒动,梵婀铃袅袅的旋律在人潮中流淌,白天倚在车边的时髦女郎,大多解了貂绒披肩,露出雪白的肘腕,和紧紧掖住肌肤的翡翠镯子,她们的眼神也和着琴弦颤颤地滑动,介于暧昧和露骨之间。
梅洲君说的,搞不好还真是老实话。
芳甸有点害羞,也不敢多看,果然有侍者小跑过来,朝梅洲君鞠了一躬。
“我新订的那辆车,还在馆里吗?”
“梅先生,刚刚就已经为您开往梅宅去了。”
梅洲君皱眉道:“这倒是不巧。烦请你替这位小姐找一辆......”
“芳甸!”
有个声音叫道,也是个年纪颇轻的女孩子。
芳甸抬眼一看,和她素来亲厚的刘四小姐,正伸着一支藕节似的手臂,兴高采烈地同她招手。
“芳甸,你也来看车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