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暮声微微喘了一口气,抬起脸来,嘴唇略带克制地发红。梅洲君被他揽在怀里,不动了。
巡逻警往连暮声脸上看了一眼,彼此间交谈了几句,似乎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连大少爷?这个点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连暮声沉默片刻,道:“家父离世,我等一行奉委员长之命,前往扶灵,事急从权,还望各位通融!”
梅洲君心中一震,一股说不清的寒气直贯脊背,只觉对方的怀抱如同定罪的铅印一般,将他牢牢摄住,哪里还有半点意乱情迷的余地?
巡逻警脸上亦是色变,霎时间弄懂了这句话的分量,哪里还敢拦他?
“方才多有得罪,连大少爷,沿途有匪党作乱,请多加小心!”
“多谢。”
汽车发动的同一时间,车窗升上去了。
梅洲君悄悄用了个巧劲,从他怀里逃出来了。连暮声没有阻拦,却转而握住了他一只手掌。
陈嗣终于忍不住道:“大少爷,那通电话来得可疑,咱们的人谁都没亲耳听到过,恐怕不是委员长的意思,而是有人存心要把您支出去!老爷尸骨未寒,怎么可能让您在这个时候扶灵出省去?”
连暮声没有说话。
“刚刚二公子和四公子的人拦着您,我看他们态度骄横,颇为自得,恐怕一知道消息就封锁了公馆,要支开您趁机夺权,实在欺人太甚!大少爷,咱们真的不杀个回马枪?胜负还未可知!”
连暮声道:“侪辈多虎豹,不可与之为伍。”
“大少爷!莫怪我话说得难听,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再顾及手足之谊?”
连暮声道:“二弟外强中干,四弟投机取巧,但都没有这样的胆子。这是父亲的意思。”
陈嗣愕然道:“老爷?”
“父亲信不过我,恐怕早已做好了布置。”连暮声轻声道,“即便没有这一通电话,他也会把我遣到什么地方接手生意。”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面上疲惫之色终于无法掩饰。
他今日凌晨时分才赶回家,几乎一整天都在盘点这次做成的生意,紧接着就接到了连部长遇刺的消息,匆匆赶回连公馆,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一道据说是来自委员长的命令遣往别苑——这一路风尘仆仆之余,更添悲痛,即便是铁打的人物也经受不起。
偏偏这次扶灵蹊跷异常。
养鹤小筑是他的私寓,平时去的次数寥寥无几,委员长却急召他去小筑中等候灵柩,等天明时扶灵前往宁城。
要知道,城中多是走投无路的匪党,而连家大公子的身份,无疑是刀枪所指的中心,恐怕扶灵是假,逼他涉险是真。
连暮声在连大少爷这个位置上坐庄的时日尚不长久,底下人心浮动,只是被他管束得不敢造次,连部长一朝身死,这些兄弟纷纷聚拢食腐,空前一心地把这位名义上的长兄挡在了公馆之外。
司机陈嗣是连暮声的心腹,自然清楚他这么点不曾显露人前的心灰意冷,因而这趟车开得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大少爷立刻杀个回马枪,替连家公馆掸一掸灰。
但连暮声显然毫无此意,只是一手捏着眉心,凝视着车窗外的月光。
梅洲君沉默片刻,道:“节哀。”
他也只能够说这两个字,开口的同时,心里仿佛虚无地塌陷下去,不足以构成一种同情。
连暮声道:“抱歉。”
梅洲君还没想明白此处有什么歉可道,却听他没头没尾地道:“我想来看看你。”
“看我?”
“在这个时候,我只想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