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孩子也吃准了他的脾气,哪怕一开始死不松口,只要嘴甜一点儿,多磨一会儿,保准能哄得下来。
陆白珩心中果然微微一动,这几个小的向来是戏班子的心头肉,要是再出点儿岔子,姓周的保不准怎么跟大哥翻脸。他想得也简单,就是学不成枪法,长点儿眼力劲也不差,好歹知道了厉害,不会一头往枪口上凑过去。
“想看?”
“想!”
陆白珩拨开枪套,将枪抄进手里,飞快退尽了子弹,食指自然而然滑到扳机上,试开了一枪。
等确认无误后,他才掉转了枪口,示意几个小孩子避开去看。
“这一支是枪牌撸子,喏,枪管、套筒、握把、弹匣,”陆白珩道,“这种枪用的时候,得把套筒往后拉一下,像这样——这枪打得准,后座力,就是那股弹回来的力道正好打在这儿。就你们几个的手,骨头都没长硬,非要玩枪,恐怕一枪下去,虎口都得崩开。”
他点了点自己的虎口,几个小孩子立刻照样画葫芦,也去抚摸自己的虎口。
“珩哥,你少看不起人了,我虎口上的茧子厚着呢。”
“我也有!”
陆白珩将信将疑,奉秋笑嘻嘻将手一摊,道:“喏,练了好几年的把式呢,孟冬,杏官,莺官,宝珠你们也让珩哥看看。梨药不成,梨药不是武行,手上没有。”
这几只小手争先恐后伸到他面前,果然多多少少结了茧子,霜花般旋在掌根和虎口上。
“茧子倒是磨出来了,你的可以,你不成,手不够大,”陆白珩道,“连握把都包不住。奉秋,你还不信?”
他将枪扔给奉秋,这小孩子跟瘦猫似的,竭力伸长了五根指头,要把枪把裹在掌心里。
“托牢,”陆白珩道,“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拿枪杀过人了。”
几个小孩子纷纷吸了一口冷气,那眼光中的敬畏让陆白珩心中的郁气为之一舒,指点起奉秋来,自然少了些奚落,多掺了几分自夸的意味。
“扳机在这儿,”陆白珩道,“我那时候跟你们一般高,仓促之间,打不中心肺要害,就直着开了一枪,也是他命里该死在我手上,那一发子弹是从小腹贯入的,整一盘肠子都给剐烂了,听说这样的死法比点天灯也好不了多少。你抖什么?”
“珩哥,我......我有点怕了。”
“怕什么?这世道......早晚是要杀人见血的,”陆白珩道,裹着他的手,道,“来,奉秋,开枪。”
——喀哒!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手抓着供案前的帷布,猛然扯开了,那指节甚至因为一瞬间的用力而微微发白。
陆白珩刚刚目睹过这只手被按在窗框上的景象,如今手腕上果然有一圈刺目的瘀青。
逆光之下,他并没有看清楚年轻人的表情。
正如他感受不到年轻人心中那一瞬间近乎凄凉的悲愤,他也无从预知那个酝酿已久,却避无可避的雨夜。
但年轻人确实得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第114章
赤雉公一行人就是在那天夜里到来的。
几个小孩子睡下后不久,破庙外传来了三声鸡啼。那声音隔得并不远,因为饮饱了夜里的寒气而显得异常凄厉。
山间鸡啼再寻常不过了,普通人恐怕提不起戒心,只是陆白珩却立时反应过来,将殿门推开了一线。
仅仅是隔了三五步路的工夫,门缝里就透进了一股朦朦胧胧的红光,数不清的红灯笼经由山路而来,把庙门外的土墙映出一片凄寒的赤红。
三声鸡鸣,血灯夜行。这向来是流传在陆氏嫡系中的暗语,赤雉公这一支行踪诡秘,平素隐于市井,他本人则常常乔装成鸡贩,携数只鸡篓四处行走。但凡是血灯摇曳处,隔数日必然有满门遇害的大案。
也正因为这样酷烈的行径,这世上见过他们真面目的,除了同路人,便只有死人了。大哥竟然会让他们与戏班碰面,看来入蓉后放行的约定,已经沦为了一句彻头彻尾的空话。
赤雉公一旦现身,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陆白珩一时也说不出是同情还是猜忌,只拿余光往年轻人面上轻轻一触。后者正凝视着山路,瞳孔里淬着灯笼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