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龙川先生方才隐忍不发,难道仅仅是为了看我一番笑话?”林先生苦笑道,“既然留我一命,我必尽力弥补,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龙川先生,我有一计......”
“留你一命?”龙川次郎幽幽道,“这两位武士在东北修习了五年拔刀术,用的从来不是木桩,久而久之,出刀必然见血。林先生,你先前出的岔子,惹得津田将军格外不快,还是我从中周旋,为你讨来了一条生路。”
“龙川先生大恩,我必竭力偿还。”
“不必,”龙川次郎道,“你接下一刀,既往不咎。”
林先生背后猛然涌起一股寒气,猛然拧身回头,只见右座的武士一手伸进外衣中,五指握拳,与此同时,那一双眼睛徐徐睁开了,瞳孔之中青光一闪。
什么?
他拔刀了么?这一刀是否已经超越了肉眼的极限,在血肉骨骼之中悄无声息地裂变,只等剧痛迸发的瞬间?
林先生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可怖的念头,冷汗更是直逼体表,明晃晃地发寒,也正是在这生死交睫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做出了一个纯乎天意的举动。
接下一刀?龙川次郎的意思是......接刀?
他迎着风声,向武士张开了五指。那能在四轮疾驰间劈开珍珠耳铛的一刀,就此袭进他五指之间,他只来得及攥住一股刮骨般的奇寒,整一条右臂都在霎时间失去了知觉。
啪嗒!
有什么液体从指缝里纷纷坠地。那意想中的刀光圆而钝,被死死攥在他的掌心里。林先生脸色煞白,汗出如浆,半晌才低下头去。
那是......那是一副沉甸甸的卷轴,已被他的冷汗浸湿了。
“你似乎永远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龙川次郎不冷不热道,“刚刚你若是后退,追过来的便是刀。”
“我这样的蝼蚁,当然有蝼蚁的自觉,几位给我什么,我就接什么,”林先生冷汗涔涔,却强笑道,“龙川先生,这样的考验,恕我愚钝,我不明白你们的用意。”
“津田将军生平最看中的,除了本事,还有强运,世事冥冥,总脱不开运势,而这两位代表的正是津田将军的意思,”龙川次郎道,“你要做的事情,正和运势有关。”
宋道海那一番勃然大怒,确实有回旋的余地。
龙川次郎将功补过,使尽浑身解术,这才把准了他的脉。他们在宋道海面前,做的向来是彬彬有礼的强盗,甜饵已经给足了,宋道海还敢翻脸,便不得不施压了。
所谓华北五省自治,他们要撬动的,并不仅有晋北这一块地方,如今东北在握,如能使华北各省不攻自破,择取其中数省拉拢,设为飞行区,往后攻取中国腹地便如探囊取物。
这正是津田将军长久以来推行的肢解中国之法。
宋道海镇守的晋北虽是上上之选,却并非唯一的选择。
龙川次郎当时顶着强压,不但不加安抚,反而将一封密信送到了宋道海府上。
写信人是冀云军阀赵横山。冀云与晋北二省比邻,积怨已久,刀兵之中,必生血仇,只是晋北始终压过一头,同样是华北军阀,坐头把交椅的始终是宋道海。
这一封由老对手递来的投诚信,终于打乱了宋道海的算盘。
赵横山越过他,先一步倒向了日本人,这粗鄙莽夫将这一封信写得格外直白赤裸。只要日本人肯从东北暗中出兵,助他吃下晋北,往后任意差遣,绝无二话。
龙川次郎将这一封投诚信亮到明面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竟然当真击中了宋道海的命门。
只是这老狐狸到了这节骨眼上,措辞依旧暧昧。
——权衡利弊,并非易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审时度势,固然是识时务者所为,分疆裂国,亦不免背当世骂名。只是事已至此,宋某人也并非举棋不定的懦夫。
十日之后,请双方各派来来使,到府上一叙,谁能说动宋某人,便以信物相赠,余下一方,厚赠遣回,不动干戈。我晋北往后的立场,尽在信物之中。
“信物?难道是......”
林先生略一迟疑,低头展开了卷轴,车里异常昏暗,仅能看出画像的轮廓。那是一对一剖为二的铜伏虎,通身遍布虫豸般的赤金铭文,只可惜其中一半残损断尾,这稀世珍宝顿失身价。
他仅仅是看了一角,便心中狂跳。这件信物,在晋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