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真真切切地看去,连暮声远不如想象中那样纹丝不乱。正相反,他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眉目亦被洗濯出幽幽的冷黑,整个人如空心木一般,枝干挺拔之中,透出望不见底的疲乏。
说来也可笑,他与连暮声仅仅一墙之隔,却皆已是世间无名之鬼。
“先生,先生!”卖花童子道,“你......我也不知道你要来寻谁,这一枝杏花您收下吧,访亲问友都能用上,算我答谢你帮忙拾篮子!”
连暮声一怔,道:“多谢。”
童子拣了一支最浑全的递给他,转身便道别了,连暮声默立凝视片刻,将这支杏花佩在了门上。
这呆子还不走!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梅洲君忽而听到了一声鸡啼,仿佛隔着数道巷子。紧接着是第二声——
一股极度森寒的危机感直贯后背,这绝不是报晓,糟了,陆氏的人这么快寻过来了么?
梅洲君不知哪里用来的力气,五指猛然抠进墙里,借力站直了。仅仅是嘴唇翕张,对方便如有所感,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门锁虚挂着,在这磁石般无声的指引中,他扭开了锁条,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外倒去。连暮声一惊,立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嘶......你不要命了么?来这里做什么?”梅洲君道,“快走!”
连暮声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并不发话,而是将他轻轻带进了怀里。这怀抱之中也泛着潮闷的水汽,梅洲君却顾不上这许多,扭头看时,小巷的尽头已然摇曳起了一点红光。
血灯夜行!
“抱歉,你看上去状态不佳。”
这呆子温声解释道,只是握着他肩侧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甚至让他感到一瞬间的疼痛。下一秒,他身体一轻,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来不及了,退回门内......”
说话间,第三声鸡鸣已至,那声音异常短促凄厉,简直像是被一刀截断了气管,在血泊之中嘶鸣。
——砰!砰!砰砰砰!
是枪响,好大的阵仗!汽车引擎声碾过此起彼伏的惨叫,丝毫不避忌旁人耳目,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场血腥的扫荡。看来赤雉一行已和另一支不明势力交上了手,陆雪衾仍在昏睡中,群龙无首,对方又是难缠的劲敌,此时此刻正是脱身的良机。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梅洲君心中刚翻腾起疑云,便听巷外传来数道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戒严令——
有可疑人士潜入晋北境内,宋大帅特批剿匪,解禁闲杂人等不得出户,违令者以匪帮论处!
是宋道海亲自下的戒严令!难道陆雪衾的鸠占鹊巢之法彻底失效了?
“此地不宜久留,”连暮声道,“跟我走。”
眼前形势瞬息万变,没有任何迟疑的余地。连暮声紧紧抱着他,在窄巷间疾步而行。
“去哪儿?”
“安平船行。”
“船行?”
这地方离安平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却有数家船行,是过帐验货的枢纽,过去盐商租赁盐船,路上但凡有沉船损耗,都是在船行对帐核验的。
那是连暮声如今的落脚处么?
梅洲君紧靠在他怀中,余光一闪间,那些刺目的手电光竟以梅宅为轴心,渐呈围剿之势,小巷尽头不时有载兵车出没,高声斥喝着戒严搜查。梅洲君心中一惊,五指抓紧了连暮声的臂弯。
对方是有的放矢,刀锋直指陆雪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