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凛问得直接:“她叫什么?”
钱书愣了愣,下意识避开了季凛的眼神,摇头道:“我不认识…不知道她叫…”
“不,”季凛果断打断了钱书的否定,他的语气平淡又冷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你认识她的,正因为你认识,且你并不想看到他们坐在一起,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就想要否认。”
钱书再次被看穿,一下噤了声。
“让我来猜猜看,”季凛忽然倾身向前,手中签字笔在空中轻轻划过一圈,像在描摹什么一般,嗓音温沉,“那个女生,应该是你名下在带的学生之一,甚至,还不止这样,她应该算得上你的得意门生,因此在你的潜意识中,你早已将她划入了和你自己同一派别,但你却看到她竟然和沈溪,和一个你最厌恶,最讨厌的人坐在一起,这就好像是,对你的一种叛变。”
季凛最后两个字音落下,钱书的神情已经由惊讶转变为了惊惧。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男人会读心术,不然又怎么能将他的内心所想,猜得这样精准?
他不出声,季凛也并不催促,转而低头翻起了笔录本的前页,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季凛重新抬眼看向钱书,替钱书做出了回答,“那个女生叫梦婷,陆梦婷,对不对?”
他虽是在提问,却分明用的是陈述语气。
钱书自知已经没有再否认的意义,终于破罐破摔,泄露出了真实想法:“没错,就是她,她明明是我的学生,为什么要成天围着沈溪打转?!”
审讯室的单侧玻璃外,饶是早已看过很多遍季凛的审讯方式,但此时此刻,唐初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出众人心声:“季凛这男人,真他大爷的可怕…”
审讯室内,就像根本没听见唐初的腹诽,季凛神情依然稳如泰山,他没回答钱书的质问,反而又抛出一个出人预料的新问题:“陆梦婷,是不是很优秀?”
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钱书愣了愣,才呐呐点了头,语气中带出两分不自知的神往,“对,她确实很优秀,非常优秀…无论是在学术能力上,还是…还是…”
季凛语气自然,接上了钱书犹豫在嘴边的那个词:“无论是在学术能力上,还是在容貌外表上,她都很出众。”
钱书下意识附和,又过了两秒,他才像骤然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盯着季凛,又露出了一份戒备神色。
季凛目光从容与他对视,语气依然沉静得充满信服力:“没关系,这很正常,是人都会拥有对美本身的欣赏。”
这话就像是成功安抚,或者可以说,是成功说服了钱书,他肩膀重新放松下来,点头道:“没错,确实如此…”
谁知季凛却又突然转了口,他先前一直是一副完全洞察钱书的模样,现在却又刻意流露出两分困惑:“那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沈溪?他明明一样很优秀,无论是在学术能力,还是容貌外表上,他都很出众,你为什么不能同样欣赏他?难道只是因为,你们是同性吗?”
这话就像是踩到了钱书的痛脚,钱书猛然变得暴躁起来,“你说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不欣赏他?我欣赏他个…”
显而易见,那后面应该是句很粗鲁的脏话,但钱书并没有真的骂出来,他紧紧攥着拳,手指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又喘了两口粗气,才终于勉为其难,让自己平复了下来。
季凛眉峰略微挑了挑,像是没想到钱书明明都被激怒成了这样,却还能生生控制住自己,忍住到嘴边的脏话。
季凛没说话,只是依然沉静看着钱书,等着钱书继续。
又过了两秒,钱书才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连串粗声道:“你说得对,他确实长得很好,吃穿用度也都很讲究,可好容貌是父母赐的,好家境一样是父母给的,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凭什么就能凭借他那张脸,还有海归的学历,那么轻易就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领导喜欢他,同事喜欢他,到头来,连我的学生都要去围着他打转!凭什么?我们一步步脚踏实地走过来的人,凭什么就非得给他让位?!”
像是对于钱书的真实想法丝毫不感到惊讶,季凛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屈指敲了敲桌面,温和提醒道:“但是,钱教授,据我所知,沈溪在钢琴方面非常有天赋,并且,他的这份天赋是为音乐界所认可的,不然之前,他也不会在那项专业比赛中摘得桂冠。”
季凛话中的某个词眼,终于戳中了钱书最为隐蔽,最为真实的不堪,他再也维持不住一直苦苦披在身上的体面外壳,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振声道:“对!你说的都对!他确实很有天赋!有着天然的乐感!所以他就能凭借这所谓的老天爷赏的饭,随心所欲碾压我们这群蝼蚁,随心所欲践踏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功!我熬尽心血苦练一周才能勉强成型的曲子,他只是多听了两遍,再最多花个一天时间,就能弹得像模像样了!我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终于不到三十评上了副教授,他带着他海归的头衔,拿着那些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发表出来的论文,就又和我平起平坐了,这对我来说公平吗!公平吗!所以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口中的天赋!”
审讯室单侧玻璃外,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唐初喃喃道:“这心理也太特么扭曲了…”
可还没等他感慨完,口袋中手机就突然震动两声,唐初急忙摸出来看。
不知对方发来了什么消息,唐初脸色蓦然变了,他啪地一下将手机锁屏,重新丢回口袋,之后单手扯下耳麦,大步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支开呆愣的预审警察,唐初自己坐在了季凛身旁。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在桌上,眉峰下压,一瞬不瞬盯住面前歇斯底里的男人,语气中充满了压迫感:“钱书,我现在不想听你的忿忿不平愤世嫉俗,我只说事实。你之前说谎了,你最后一次见沈溪,不是昨天中午,而是昨天晚上,就在那栋楼里,你们不但见面了,甚至还大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