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暗蓝光芒随主人的意志,萤火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室内重归黑暗。阿尔忒弥斯动了动右手手指,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小灯泡。

担心阿尔忒弥斯又做噩梦,聂言在床头给他留了一盏小灯。现在那盏小灯灯罩歪在一边,内里的灯泡被阿尔忒弥斯在梦里拆了下来。

“……”弄明白自己在梦里捧住的月亮是什么东西后,阿尔忒弥斯将小灯泡放在坏掉的灯旁边,起身下了床。

行军床横在木床与卧室门口之间,聂言人高腿长,买的行军床的长度也十分可观,把路堵得死死。阿尔忒弥斯不想聂言醒过来看到他,干脆纵身一跳,光芒像有实体的手一样托着他,让他轻巧地划过上空,无声无息地落到地面。

聂言毫无感觉地继续睡眠。阿尔忒弥斯注视他良久,见他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转身推开房门。

客厅里还留有昨晚的痕迹。出于情绪问题,聂言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收拾客厅,桌上还放着易拉罐、玻璃瓶、纸杯、倒扣的书籍。客厅里的长沙发和茶几仿佛是他活动的所有范围,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想这样。

他想出去。

与麻醉针发射装置连接的红外线探测仪感应到有人靠近,一根直径不过半毫米的麻醉针从针孔射向接近者,然而在离阿尔忒弥斯十厘米的地方被无形的墙壁挡住,掉到地上,滚到一边。

在第二根麻醉针发射的间隙,一道蓝光丝绸一般钻入针孔,短短瞬间就摸清机械原理,再找准位点进行拆卸。不过三秒,聂言精心设计的机关停止运作,成了壁花摆设。

阿尔忒弥斯直接走过机关,推开大门。

聂言的家在一楼,不然薛迎也不能那么轻松地就把装着他的箱子拉到聂言面前。

顺着只有五格台阶的楼梯走下,头上高大灰暗的建筑物退缩,隐匿身形,让步。展现在阿尔忒弥斯面前的是蓝色天鹅绒一样的天空,月亮行将消散地露出半边苍白的脸庞。附近种植了一些棕榈树,用自己排列分明、末端尖锐的枝叶伸向高空,树影摇曳于荧荧灯火之中,被柔和得竟如根根麦穗。

新奇和愉悦并没有影响阿尔忒弥斯的行动。他放下一点蓝光,看着它们沉入地面,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十几年的试验彻底激发他大脑的深层潜能,除了带给他超越常人的学习能力,还有无人能想象的感受力高度。当感受力达到极点,便转化为只有他自己能直视与接触的能力。

他给它取名为“精神力”。

这是预知教塞给他的礼物,也是他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神明的资本。

他能用它做很多事。此时,他通过它感受方圆几里内的动静。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同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偶尔会传来咳嗽与意义不明的梦呓,除此以外只有风声、树叶相互摩擦、零件咬合、心跳的声音。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阿尔忒弥斯听够了,用手捂住双耳,再松开,刚刚在他耳边放大几百倍、喧嚣的响声通通消失,万籁俱寂,只剩下他的呼吸与心跳声。

目前时间为将近六点,离彻底天亮还有十几分钟,离聂言生物钟起床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阿尔忒弥斯可以在外面享受他的独处时间。

他顺着柏油路离开聂言的家。天亮前的天空似乎比凌晨还要令人难以看清,唯二的光源被棕榈树坚硬笔直的叶子切割得零零碎碎,落在柏油路上像一个棋盘,阿尔忒弥斯特意踏进地上棋盘似的光影之中。所有景物都失去白天的色彩,只留下灰黑色的影子倒映在天幕,在阿尔忒弥斯正前方,直立着一根柱子,最顶端有个禽类一样的物体在左右摆动头部。

被做成金属鸽子形状的民用监控。

阿尔忒弥斯走近些,金属鸽子正好要从左边往右边转头,突然像被电击一样一阵颤抖,把头埋在胸前,团成一团。

这是监控暂时停止工作的机制,过几分钟就会重新展开成正常鸽子,继续监视路上的情况。

因为看着监控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鸽子团,觉得太过人性化、太过可爱,阿尔忒弥斯忍不住笑了笑。

但当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淡了。

他不能就这样暴露在大众眼光之下。薛迎拿行李箱运输他,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把他带到这里;他用精神力干扰民用监控线路,也是想不让自己被其他人看见。

即使他很想不管旁人,无拘无束地走进生活。

他走过暂时停止工作的监控,走出十米外拐弯,迈入一大片棕榈树叶的阴影中。在他身后,他听见鸽子展开金属翅膀的咯吱咯吱响声。

经过一个体育场,四周寂静无人,昏暗如夜,凭着模模糊糊的轮廓能看到有几张小石凳。他停止前行,找了张石凳坐着。不是因为劳累,而是他已经无法忍受腿脚上的疼痛。

研究他和敬他为神的人都明白他身上的极强学习能力与不可名状的异能,却不知道他的五感和触感在试验改造中也跟着到达他人无法到达的高度。

味觉的提升带给他大多是不好的回忆,蛋白质块藏着工业流水线的铁腥味和杂质的腥臊;啤酒和青菜散发的苦味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只是对普通人;视觉是为数不多他感到满意的,可他也只能满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