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外面出事了,经手你的人就要被问责,轻则降职开除,重则……可能要坐牢吧。”

阿尔忒弥斯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像覆盖冰雪的雪峰,侧影处是积累长年严寒的低谷。薛迎真正卸下满不在乎的神色,从沙发上直起身。她接手阿尔忒弥斯,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坏脾气,现在就生怕他把这里像拆欧洲分部那样拆成废墟。

可是预料中的地动山摇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箭矢的退去,空气墙的撤销,空调输送的微风与楼下微弱的响声像河道被疏通,一涌而入,将方才隔离出的一块透明圈充盈得满满当当。薛迎有些不得解地将视线投向阿尔忒弥斯,却看见少年背过身,只给她显露大片流淌的银辉与书脊一样纤瘦的背,高飞的蝶骨。

遥控器飞到阿尔忒弥斯手上。他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播放着狗血爱情剧的频道。

在悠扬的背景乐曲,呢喃般的对话底下是阿尔忒弥斯轻声的回答:“好吧,我和你回去。”

*

聂言端着两个银盘上楼,还没走进客厅,就从眼前的情景察觉出不对劲。

阿尔忒弥斯背对薛迎,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观看电视里放松的节目,手上的三十六面魔方也还原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小朋友脸上不像是在享受节目,抿着唇,精致的眉眼耷拉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至于薛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目光时不时落在少年身上。

什么情况?

他放慢步子,在两人身上观察。可瞧来瞧去,只能感到他们两个刚才发生了点什么,聂言并不能从客厅里坐着的两人动作神色上推断出准确的经过。

大概是薛迎把阿尔忒弥斯惹不高兴了等着他来哄吧。

“阿尔。”他把手上的东西平稳放在餐桌上,出声道。

阿尔忒弥斯从沙发上滑下来,来到餐桌边,自己拉开椅子坐下。薛迎紧跟其后,坐在阿尔忒弥斯对面。

住在薛迎家里,昨天还麻烦薛迎在大半夜做手术,但凡是懂点人情世故的人,都不会光顾着自己吃饭。

薛迎接过自己那份,盘中盛装着雪白蓬松如泡沫般的奶油土豆泥,动物奶油柔顺浓郁的甜味随着蒸腾热气扩散。这很合她的口味。

而正正摆在阿尔忒弥斯的是满满一堆边缘焦黄、中间金灿灿的圆饼,热气腾腾,暖烘烘的,从夹缝中溢出滚烫的肉汁,逸散纯美的香味。

聂言到厨房前,还想着能做点丰盛的餐点,哪知薛迎家的厨房除了油盐面粉调料齐全,冰箱和餐橱几乎是干干净净。他找了半天,才从厨房各个角落里翻出几个离发芽还有一段时间的土豆,几罐火腿,几根小葱,一小袋面粉,剩余一小袋玉米淀粉和一袋冷藏的猪肉,都在可食用的时间范围内。于是,聂言止不住地摇头,接受食材单调缺乏的严峻现实,抛开下楼梯时设想的方案,开始给土豆洗净削皮。

薛迎除了不想吃肉,也不要太油腻,还是很好满足的要求。将切块的土豆蒸熟,再连同少量盐、牛奶和咸奶油一起倒入破壁机里搅碎。土豆泥的制作方法简单又不费神,在破壁机嗡嗡工作时,他转而给阿尔忒弥斯准备。

那孩子挑食,心情不好时更甚。正好手边有面粉、淀粉和肉类,聂言于是再将土豆洗净蒸熟去皮,反复压碾直至土豆泥细腻绵软,连小颗粒都找不着。猪肉、火腿搅碎成馅,加入些许葱花增色,再按照阿尔忒弥斯的口味调味好。那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刚出锅的土豆饼小巧,圆溜溜的,香气扑鼻,外焦里嫩,堆满了整个盘子。

在厨房里到处忙活时,聂言在一个刚刚没有搜到的角落里又找到一些脆皮小香肠,不多不少刚好够阿尔忒弥斯一人的分量。于是他在香肠尾部切了个十字,往热好的平底锅里喷上好不容易找到的橄榄油。切开的香肠不一会后就像章鱼一样卷起,聂言利落地将锅里一个个小章鱼倒进满满当当的盘子里。

“你家里还真是什么都没有。”聂言将盘中三分之二的土豆饼拨给阿尔忒弥斯,夹给他章鱼香肠,系好阿尔忒弥斯的长发,想起在厨房的一系列事,向薛迎抱怨。

薛迎放下餐勺:“啊,抱歉抱歉。我要么在科研院通宵要么在研究室通宵,你觉得我有时间过来做饭吗?”

“真是......”

“王牌,你不觉得你给这小孩吃的东西油腻吗?”

其实,土豆饼只是外表看着油汪汪的,内里其实十分清爽。但聂言也不打算和几乎没进过厨房的薛迎解释,随口应道:“不会的,而且阿尔喜欢吃。”

“你啊宠孩子得有个度啊。”

聂言没接她的话,转头重新去关注阿尔忒弥斯。从入席到现在,小朋友反常的安静,哪怕是薛迎将话题绕到他身上,他都只是撩起眼皮,眼睛像探出层层树叶的雏鸟,瞅一眼对面的薛迎,然后收回去,继续吱呀吱呀地嚼他那被叉在叉子上的脆饼。

看得出来,咸香酥脆的土豆饼很得阿尔忒弥斯喜欢。

但阿尔忒弥斯的情绪相当不对路,应该是薛迎和阿尔忒弥斯讲了什么,也许是......有一条暗线将阿尔忒弥斯与薛迎背后的身份连接起来。聂言空闲的手在餐桌底下动作,挪到阿尔忒弥斯膝上,包住阿尔忒弥斯搭在腿上的左手。

阿尔忒弥斯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着聂言,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不解。

怎么了。聂言不出声地问。

阿尔忒弥斯银灰色的眼睛像孕育皎洁明月的海洋,波光粼粼,在涌动的海潮上覆盖华贵的流银,在色彩奇异的无机质光芒下藏着情绪,好似在倾诉千言万语。阿尔忒弥斯最藏不住情绪,喜怒哀乐嗔都写在唇舌、侧影、眼睛每一道纹理里,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