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石灰这边运回来,黄土得出去挑。叶嘉不晓得黄土哪里能有,但两个泥瓦匠清楚。
“东家安心,且拿两个桶跟绳子扁担出来,我们去挑便是。”泥瓦匠来了一上午,除了帮忙搬东西,都在闲着。想着人家愿意多给一百文的价格,他们自然是不好意思歇着。
他们能找到黄土,叶嘉就让他们去挑。
余氏看着半空的屋子,材料也才拉回来一半,担忧晚上没地儿睡:“这炕得多久才盘的好啊?”
“天气好的时候,一天就够了。”盘炕得先在墙上掏两个洞,一个是烧火口,一个则是留着的烟道。家里烧炕得做好烟道,不然大晚上的被烟熏着是个人也受不了。砖块和泥,生石灰是来垒炕的底座。叶嘉瞅了眼生石灰,又问起来:“到哪儿能弄到干草?”
“不是有生石灰和泥和了么?还得加干草?”余氏是见过一回叶嘉叫人来修屋顶,亲眼见过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用处。提到干草,周家没田没地也不种庄稼,干草自然是没有。
“生石灰不行的,不经烧。土泥越烧越坚固,加点干草能增强土泥的强度和韧劲。”叶嘉一面清点着材料一面盘算还缺什么。倒也不把时辰都耗费在等薄石板上。盘土炕要做的步骤很多,铺上薄石板是炕面上铺的一层,他们可以紧着功夫先把几个屋要弄炕的,把下面先给弄出来。
这边弄得快,先弄的是叶嘉跟余氏的两个屋子。这边两泥瓦匠把下头底座都给铺好,烟道也给留出来。差不多也到了下午。
炕盘好了还得等它干,至少需要个三到五日。
叶嘉不是小气人,要盘炕自然得都给盘上。她跟余氏这两边屋子要盘,叶四妹夫妻跟孙老汉住的屋子也得盘。大冬天的,也没得小气把人给冻坏。毕竟两间屋子都住着小孩儿叶嘉也不忍心。只是家里的屋子不多,空出来两间能做个置换,等这两个炕能睡人,再盘那边两个炕。
孙老汉又去了砖窑一趟,把磨好的薄石板拉回来。一天的功夫,两个炕就盘好了。这两汉子是真能干活,叶嘉特意留两人在周家吃了饭,吃完就跟他们去了牙行把账给结了。
抽成了两成,两瓦匠干了一天活拿了三百多文。
等出了牙行,叶嘉看两人喜滋滋地揣着工钱又把人叫住:“我家那边还得再盘两个炕。等五日之后这两个能用了,你们再来我家一趟。下回来就不经过牙行,我把工钱直接结给你俩。”
两汉子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儿,当下千恩万谢:“东家好心,五日后我们在去一趟。”
叶嘉点点头,回了家中屋子是暂时不能住人了。余氏将她的东西搬到了东侧靠里的屋子。那个屋子有点背阴,但应急的时候也没有要求那么多。床摆在墙角,余氏特意将上面的被子铺了两层。柜子里头本来给周憬琛用的褥子也铺到了床上,当真是司马昭之心。
事情一忙完,余氏就把钱箱子给还回来。叶嘉打开来看,里头的银子银票是一点没动。余氏在这方面是真的有素养,除了叶嘉给她的零花钱,她都不会主动要。
到了傍晚天色瞧着不大对劲,没一会儿又开始下雪。
驻地那边听着动静不大对,似乎乱糟糟的感觉。叶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庆幸她的主要生意不是放在开铺子做吃食上。不然冬日里这种天儿一多,驻地要出事,根本就没有赚头。但香胰子的事情是不能放了。
跟程家签订的契书没有明说送多少货,只订好了多少抽成,抽成的时间和达成条件。至于一次性运多少过去是看他们这边的供货。叶嘉的想法自然是越多越好。毕竟程家一年也才走三趟西域。下回再去西域,估计得小半年以后。若是跑这一趟只赚一点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
香胰子一日制不了太多,叶嘉这边都是每日制几百块留存起来放到空屋子里晾干。因为香胰子至少需要十五日的晾干时间。
也就是正月程家走镖之前十五日内,她这边都要尽量抽出空闲来制作。
镇上屠户越到年关,杀的猪就多了。因着有些村子的村民会养牲畜,到了这个时候会杀猪宰羊过年。要猪胰子就方便许多,叶嘉只需要跟屠户说好价格,他自会帮叶嘉带过来。
不得不说,孙老汉先前去李北镇带回来的百来斤澡豆是帮了大忙。若没一次性囤这么多,他们这边怕是要空等。这回不仅要制作足够带去西域的货,还得给梨园巷和玲珑铺子留出固定的货源。叶嘉看着澡豆粉一日比一日少,终于还是把阿玖给叫过去。
阿玖其实早听叶四妹提了叶嘉想叫他跟去西域的事儿,早早在等着。
事实上,那日随叶嘉一块去程家谈事儿,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底。毕竟周家就这么多号人,都是女子就周憬琛一个男子。他若是白身,这事儿自然是他亲自带队去。可周憬琛是军职,轻易不能离开东乡镇。再有一个孙老汉帮着周家做事,可孙老汉那么大年纪,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
作为亲妹夫,阿玖自认自己在叶嘉这,肯定比孙老汉要信得过些。但说实在的,要不要去西域,阿玖心里也有些难以抉择。他若是孤身一人,跑多远都没事。伤了死了也没人牵挂。可如今娶了媳妇儿,生了两个孩子。他多少有些放不下妻子和儿子。
“你放心吧。我在这,肯定会把咱两个儿子照顾好。”叶四妹倒是很看得开,虽说小夫妻感情正是融洽的时候分别很苦,但阿玖不能一辈子拴在她裤腰带上,“再说,姐也不会叫我吃不上饭。”
这倒是。叶嘉对两个妹妹怎么样,阿玖心里清楚。
有了叶四妹的支持,阿玖来这边坐下,才听叶嘉开口说起事儿就一口答应了。
应承得太快,叶嘉都没反应过来:“该不会你早就有这个打算吧?上回去程家,盯着程家那个烫金牌匾看了许久……”
“叫姐看出来了。”阿玖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我总不能一辈子没出息。”
叶嘉听他承认也笑了,她就喜欢诚实的人。
“不过这回腊月之前得需要你这边去外头采买看看。”叶嘉沉吟片刻,道,“不拘是轮台还是关内,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货源。品质好,价格公道,供货源稳定。只要确定了这些,你跟哪家作坊或者商铺合作都行,不过我本人倾向于找作坊直接合作。”
阿玖自然知道,一般来说,买东西第一手肯定比过了一手要便宜些。
“作坊熏澡豆,以这个作为主要产出,货源会更有保证一点。若是找商户合作,商户本身也是从作坊进货,中间过了一道,价格肯定高出一截。”叶嘉不清楚阿玖这方面有没有经验,但还是处于谨慎的原则给他解释一遍,“你这边谈的好,我也不叫你白跑。跑一趟,也是会给你跟你手下那批人算佣金的。”
“姐,我倒是不担心佣金的事儿。”亲兄弟明算账,这事儿上回叶嘉就说的很清楚。
阿玖是知道周家在制作香胰子的,这几个月他偶尔也会撞到一家人忙碌的场景。但是出于避讳的态度,他每次碰到了都不敢多看。
“就是这澡豆的好坏,我不大容易分辨。”阿玖说实诚是真实诚,他这人在外头其实也混了好些年。但多年见识的最多的就是皮毛,皮毛好不好他一眼能看出来。澡豆是好是坏,那就不好说,“若是姐放心叫我去买,得先指点我如何辨别澡豆好坏。”
“这是一定的。”这个事儿不用阿玖说叶嘉也要讲,“第一回去,我跟你一道走。”
说实在的,就算信任阿玖,叶嘉也还是得留个心眼。就跟先前与徐有才合作,她没留心眼才任由徐有才把货源给死死捏在手中。这回既然要长久合作,叶嘉自然得亲自去跟外头的澡豆作坊谈。拿货能叫阿玖去,但签契书和挑选货物得她亲自经手。
阿玖扬了扬眉,不管出于何种心思,他没觉得叶嘉做的哪里不对。
“那行,”阿玖也点点头,“姐姐可订好了何日启程?”
“得尽早。”叶嘉素来不喜欢毫无准备的生死时速,她做任何事都要稳扎稳打才安心,“冬日里昼短夜长,日子眨眼就过去。若是拖延,怕是几场大雪下来就得拖到明年。”
既然要合作,叶嘉也准备搞得正式一点。她也不是要把阿玖收拢到手下做事,还是以平等合作方的方式签契书。阿玖如今手里头也有点银子,勉强弄个押镖队也是能成的。如今没有押镖队,但阿玖本人是能找到人做事的,便也可以。
这样就等于叶嘉跟阿玖合作,后头的事情阿玖跟别人去谈。
叶嘉想了想,干脆就当场写了一封契书。
关于押镖的费用如何算,权责如何分,意外情况又如何辨别权责,等等。她照着后世的运货合同给弄了一份,写好又滕了一份。一式两份,阿玖也识字。读了一遍,双方就正式签字画押。
“既然弄得这么正式,我就回去跟那群兄弟说一声。”阿玖拿到正式的契书,笑得两只虎牙都冒出来。
叶嘉除了见过上回拉瓜的四个人,别的都没见过。但也知道这群人年纪都不算大,都是年轻人。当下点点头,“你去谈,这个事儿挺急的。等这场大雪停了,咱们就得去外头找货源了。”
阿玖晚间也没在家留饭,跟叶四妹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叶嘉好不容易理清了这些事儿,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五妹早已把饭弄好了,学着叶嘉做了一盘爆炒羊肉,做得辣口的。冬日里天冷,又弄了热乎乎的烀饼。这个是叶嘉上回偷懒做了一回。叶五妹看了就学会了,第一次做,还别说,味道挺香。
他们正准备吃饭,周憬琛才携着一身雪粒子从外面进来。
点点如今已经有半人高,到了冬日里身上爆毛。毛茸茸地仿佛炸开,大了一圈。听见动静就动了动耳朵,眼睛没睁开,一点起身的意思没有。
叶嘉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就把脚塞到点点的肚子下面。不得不说,毛厚就是好,暖和。
堂屋的门是半阖着的,吱呀一声被推开。
叶嘉抬起头,跟眼睫上落了一层雪的周憬琛对视了。他不知从哪儿来,身上的衣裳破烂了许多。胳膊和衣裳下摆都是泥,叶嘉愣了愣。灯火照着他的来年,周憬琛那双眼睛在烛火下闪烁着盈盈的光:“我去换身衣裳。”
余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狼狈,放下筷子站起身:“这是去做什么了?怎地弄成这幅模样?”
“出了点小事,前些时候抓到的一批拐子逃了。”周憬琛含糊地说道,“没受伤。”
“拐子?抓到的拐子还能逃?”
“嗯。”周憬琛眼中眸色暗沉,低低地应了一声。又着重嘱咐道,“最近这段时日切记看好家中孩子。”
余氏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叶嘉。
叶嘉干脆放下了碗筷站起身,刚要跟过去。
见周憬琛推的是原先住的那间屋的门,她眨了眨眼睛。余氏没忍住弯起了眼角。谁也没提醒他今儿换屋子了。
果然他头才伸进去看了一眼就又退回来,扭头看向众人周憬琛的心里一咯噔:“屋子搬了?”
“嗯。”叶嘉没张口,是余氏先张的口。叶嘉看她搭话就又把筷子给拿起来,夹了一筷子肉塞嘴里慢慢地咀嚼。余氏此时说的话就没那么好听,至少在她亲儿子听来是不算好听的:“看你心烦,干脆把这个屋子给拆了。把你的东西都给搬出来。”
周憬琛:“……”
他一直以为母亲说那些话是为了激他,谁承想还真的会把他的东西搬出来。周憬琛心里不大顺畅,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叶嘉的脸上。
叶嘉咬着筷子无声地看他,也没有解释一句的意思。
顿了顿,他忽地抬手抚着嘴角。
在叶嘉的眼皮子底下,轻轻地用食指的中间关节刮了一下嘴唇。
事不关己的叶嘉头皮一紧,耳根和脸颊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周憬琛眼睫低垂,狼狈的打扮配着落寞的神情莫名有几分委屈。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叶嘉赶紧放下筷子:“娘,我带相公去找衣裳。换了新屋子,东西放哪儿都不好找了。”
说完,叶嘉从桌子后头走出来,拉着周憬琛就进了后面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