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何遇说道,“爸,您还记得我当年被您找到的时候,死活都不肯跟您离开的那件事吗?”
他的声音很轻,何盛天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迷迷糊糊地道:“我怎么会不记得?连踢带踹的,要不是我亲生儿子,你当年就得交代在那里了,哪里还活得到现在?”
何遇说:“可您一直没有问过,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跟您走。”
“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妈?”何盛天不耐烦地道,“杀了就杀了,你年纪小,不懂她那种人有多脏,还染了性病,活着不如死了好。”
他说话极不好听,何遇的手还在帮他按摩,如果有一丁点的异样,都能被他察觉出来。但何遇没有,仿佛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不是为了她。”
果不其然,何遇说:“是为了跟我的恩人说句再见。”
“恩人?”何盛天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个词,“什么恩人?”
何遇一边给何盛天按摩,一边像是父子俩唠嗑似的,“我从小就是个黑户,妈也不管我,每天除了接客还是接客,赚来的钱除开付房租的,就只能勉强吃得起馒头,要是偶尔生意好,还能买包榨菜,都得省着省着点儿吃,过得特别艰苦。”
“您是不知道,我们最拮据的那段日子,一个馒头只能配一根榨菜,就是因为舍不得吃。”何遇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可是那段日子天气燥热,家里又没有冰箱,榨菜还没吃满十根,剩下的一大包就全部发霉了,还不如不省着。但是妈舍不得丢,就让我继续吃,害我闹了好几天的肚子,吃下去的全都浪费了。”
何盛天听得直皱眉头,“拉肚子这种事就不用说了,我反胃。”
“不好意思,那我换件事情说。”何遇换成给他捶了捶背,“妈是个□□,就像您说的,又脏又有病,活着不如死了好,连带着我也被附近的同龄人歧视。可我吃不好穿不好,营养跟不上,长得就不如他们壮,天天都被欺负,拿石子砸我,推我下河洗澡,撒尿淋我满身,还有”
“都说了让你别再提这种恶心的事情。”何盛天“啧”了一声,“而且你后来不是都把他们剁碎喂狗了?”
何遇点点头,意识到何盛天看不见,又说:“是啊,我后来都把他们杀了,但当时解救我的人却不是我自己,而是住在距离我好几条街的一个小哥哥。”
何盛天道:“这点小事还需要人解救,真没出息。要是你从小就在我的身边长大,还轮得到别人来帮忙?”
“可我没能从小就在您的身边长大啊。”何遇说,“所以我还是很感谢他帮我赶走那些人。你不知道,小哥哥真的特别干净,也不嫌我脏,他就那么抱着我进到一个非常大的房子里,豪华得像是宫殿一样,还帮我清干净身上的尿渍,给我换了一身我从来都没有穿过的好衣服,上面一个破洞都没有,又给我拿了很多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好吃的小零食。他说,如果有人再欺负我,就让我去告诉他,他会帮我把那些坏人全部打跑。”
何盛天越听越上火,“你不会真的没出息到去找他了吧?”
何遇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道:“跟小哥哥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真的非常开心,也非常快乐,每天都不会饿肚子,也不会挨冻,想吃什么也不用再顾虑,馒头管够,榨菜管够,还有数不清的肉和零食,像是活在天堂,只要我想要,小哥哥就会满足我的所有需求尽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比我还要小四岁。”
何盛天不想听这些,恼怒地坐起来,“你竟然真的向他求助了?何遇,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尊”
他话音一停,何遇插入他脖子上的针管瞬间挤进了所有液体,他连瞪大双眼都没能做到,整个人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是何遇藏在肚子里带进来的强效镇定剂,先前咳嗽时又吐出来藏在了袖管里。
“那个时候,我连活下去都很艰难,自尊是什么?能吃吗?它不能吃啊。”何遇将空空如也的针管放到一旁,继续给何盛天按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是真的对我好,看我不识字,还教我读书写字,说他父母经常资助其他人读书,还想回去把我的事情告诉他父母,让我也有书可以读,让我生活在最底层的阴暗里也能看见太阳的光芒。”
“可你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出现,毁掉了我所有的希望。”
何遇停下按摩,翻开何盛天的手腕,拿起针管插进去,挑出他手上的肌腱,徒手一根、一根地扯断,动作不急不缓,让何盛天身处于剧烈而又漫长的痛苦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筋脉尽断却又无能为力。
“我那么挣扎,那么哭喊,你也无动于衷,还当着我的面,把他的父母全部烧死了。”何遇揪起何盛天的头发,逼他看着自己,近乎疯狂地低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他?!”
何盛天的恶劣癖好,让他躲在不远处看到了整个火灾的后续惨状,年幼的小何遇被捂住嘴绑了起来,隔着车窗玻璃,也看见了那个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夏云扬。
烧焦到看不清真实面貌的尸体,让小夏云扬成功地躲过了死神的凝视。
何遇很快停止了挣扎,停止了哭喊,对于毒品的概念,从不知所云,到深恶痛绝。
他仍旧觉得自己杀人是对的,即使夏云扬不喜欢。
但那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也骗了夏云扬。
跟下线有关的材料都在他的房间里,黄文添他们应该已经找到了,他也从来没有碰过那些吸毒的人,他心里恶心透了,不过是在程书钰和熊漆二的面前装模作样,何况那些人失去了意识,也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他其实想过,他应该去投案自首的,可他觉得这似乎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