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她的房间里站定,回首见辛婵仍在门外立着,便朝她勾了勾手指。
辛婵扶着门框片刻,还是乖乖走了进去。
也是此刻,她亲眼见他伸出手去,淡金色的流光裹着那雪花帘,顷刻之间那帘子便已化作了他手里的一捧细雪。
指尖的温度融化着他手里的白雪,于是便有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却没有什么痕迹。
“你从未真正经历过这外头的四季轮转,这盛夏的燥热,我怕你熬不住。”
他徐徐松手,冰雪尽融。
但下一刻,他便又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符纸来,符纸被火焰灼烧殆尽后,辛婵便又见这屋子里有簌簌冰雪飘落,转瞬间便化作了那一颗颗雪粒串成的晶莹珠帘,又在随风晃荡。
“有了它,你也能觉得好受些。”
他说着,便又走到那边的梳妆台前,一一拉开那些抽屉。
辛婵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那些抽屉里,竟都摆放着许多的首饰,无论是钗环或是耳环项链,无不精致。
而那些瓶瓶罐罐,也都是一些香膏脂粉。
再掀开那雪花帘,他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雕花床旁的衣柜,里头几乎挂满了各色的衣裙。
床榻边的小案几上还摆了许多的小物件,什么七巧板,孔明锁,九连环,泥人,布偶之类的小玩意,甚至连拨浪鼓都有。
一时间,她站在那儿,久久无法回神。
“这些都是替你准备的,你若还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
谢灵殊回头便看见辛婵呆呆地站在那儿,他便走过来,瞥见她身上仍穿着的衣裳,便又道一声:“这廊后还有一间浴房,你沐浴后,便换了你那身不合时宜的冬衣罢。”
在她垂眼发呆的时候,她并未看见他忽然皱了一下眉。
好似不经意地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他气息都有些乱,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起来,于是他也不再同她多说些什么,转身便掀了帘子,想要离开。
“谢灵殊。”
但此刻,他却忽然听见她在身后唤他。
她很少会唤他的名字,她也很少会开口说话,如此沉默寡言的一个姑娘,她一开口,只唤一声他的名字,便能教他的双足生根,挪不动一步。
“什么?”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连绯红的唇都失了颜色,却能听清未曾回头的他轻问了一声。
“这些东西,这座宅院,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准备得如此妥当的,那些衣服,看起来也并非是你在成衣店买的现成的。”
她隔着雪帘,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屋子里一瞬寂静下来,她唯见他的背影,却不见他转身回来。
辛婵不是傻子,做奴婢的那么多年,她最知道要将屋子收拾打理成这般雅致漂亮的样子,要耗费多少工夫。
这屋子也应是常常有人打理,她推门进来时便嗅到了熏香的味道,那种冷淡的香味她在馥玉楼也闻到过。
这里没有丝毫灰尘的味道,不像是方才被人买下来的。
首饰盒里的钗环项链,还有那些瓶瓶罐罐,又或者是那衣柜里一件件的衣裙,也都是费以时日精心置办的。
他好像什么都替她考虑好了,吃的,用的,玩的,尤其妥帖。
这也就证明了,他是在去烈云城之前,就准备好了这些东西。
谢灵殊仍旧没有回头,只是忽而喟叹一声,仍然是带着几分轻柔笑意的,“小蝉,你的确心细如尘,”
他唤了她一声,“可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
“你是这样聪明的姑娘,便该懂得这样的道理,秘密每个人都有,小蝉你也有,我不问你,你也不要问我,”
他终于肯稍稍回头,未曾束起的长发披散着,半遮了他苍白的侧脸,隔着帘子,他是那样温柔地打量着帘内的姑娘,“但你该看明白我的心,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这话仿佛充满深意,似乎还带着某种沉重的感觉,压在她的耳畔,就好像,他从未如此认真过。
但下一刻,她却又偏偏听见他轻轻地笑起来:“我也的确不是什么不求回报之人,我救你,不为娑罗星,但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帮我,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帮这个忙。”
果然,他原本便是有目的的。
如果不是这样,辛婵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救她这样一个,在那偌大的城主府里,便已是渺渺一粟的下等奴仆。
“什么事?”辛婵连忙问他。
胸口的疼如针刺一般,一刻未停地折磨着谢灵殊的感官,可他面上却仍然不显,唯有额角隐隐浸出的汗意,还有愈发苍白的面色在昭示着他此刻正在承受着什么。
宽袖下,他捏紧了拳。
指节已经泛白。
“我不是那位予小姐,我不会要你的命,至于我要你做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勉强稳住心神,“现在的你,还没有那个能力。”
“小蝉,”
他唤她的名字的时候,总是带着某种暧昧缠绵的意味,“你已经离开烈云城了,那个地方再也困不住你……而这天下很大,人也很多,未来你或许会遇上许多的事情,”
“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至少在身在禹州的这段时间里,能够过上一段平静的生活,好好地修习术法,让自己变得强大,如此才能安身立命,保护自己。”
“同时我也盼你,能够多信任我一些。”
他轻抬双目,泛白的唇微弯,却是在盯着廊外院子里的树影,“如此,便是最好。”
话罢,他便抬步走了出去。
辛婵看着他黛蓝的衣袂消失在门口,可她却仍怔怔地站在那儿,脑海里全是他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这个人……真的好奇怪。
有的时候,辛婵觉得他离自己很近,因他总是如此温柔含情,每每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里总是缱绻如水。
但有的时候,她却又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辛婵讨厌他的轻佻,也不喜欢他偶尔那些似是而非,颇有意味的言语,但好像很多的时候,他也在刻意拉开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从浴房里沐浴完出来后,辛婵便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裙,月白织金的料子很轻,腰间的束带将她纤细的腰身束起,上面还缝了银质的梨花瓣,里头嵌着一颗颗的珍珠。
头发还未干,她回了房间想用帕子再擦一擦,却看见桌上已经摆了饭菜,全是按着她的喜好,皆荤无素。
她转身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四四方方的院墙上方那一片天幕低垂下来,渐渐的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辛婵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便走到隔壁房门前,伸手敲门。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