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婵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她曾经的家。
就在护城河畔的永新巷最里面的那座小院子里,她和弟弟辛黎一同长大。
她的父母只是烈云城中普通的百姓,父亲常去帮人做工,母亲则支了摊子卖豆腐来维持生计。
家道艰难,而父亲与母亲也一直将弟弟辛黎当做唯一的希望,他们理所当然地忽视了辛婵,但那十几年里,他们到底也没有抛弃她。
只是后来为了能凑够辛黎测根骨的银钱,他们还是卖了她。
此时分明已是深夜,但眼前这一片天幕却仍然明亮通透。
这便是烈云城的极昼,白天黑夜从来没有分明的界限。
这里永远不变的,只有常年凛冽的风雪。
院子里枯枝满地,冰凌凝在廊前檐角,所有的一切都被冰雪掩埋更深,看起来萧索又荒凉。
辛婵坐在台阶上,双指并拢,冰蓝的流光便落入了她手里的那只锁魂鼎中。
里头的确锁着三个人的魂魄。
但其中有两人的魂灵已经枯萎消散,只残存了微末的气息。
“辛姐姐,”
林丰在那满是灰尘的厨房里好一顿擦洗忙活,又先烧了热水,忙倒进竹筒做的杯子里,给辛婵送来。
见她愣愣地捧着手里的那只锁魂鼎,他便连忙走过去,“辛姐姐,怎么样了?你爹娘和你弟弟的魂灵在里面吗?”
辛婵的双手不由握紧了那只不过只有一只碗大小的玉鼎,她垂眼时,目光落在那聚集了混沌星云般的玉鼎里,“原本……是在的。”
只是她的爹娘……
也许她终归是回来得太晚了一些,她爹娘的魂魄已经消散,幸而辛黎测过根骨之后,在城主府中作为外门弟子的那些时候,也吃过一些改造体质的灵药,所以他的魂魄还在。
“辛姐姐……”林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辛婵的眼眶有些泛红,她也没来得及多顾其他,吸了吸鼻子,便松手将那玉鼎送至半空,随后她站起来,施术掐诀时,手指间冰蓝的光芒流窜出去,落入玉鼎之中,又漫出来半透明的气流。
不消片刻,便有一抹浑圆如明珠一般的赤金光芒从玉鼎之中飞出来,就悬在半空之中。
辛婵双指并拢,以细如丝线般的冰蓝流光将之牵引过来,封在了她手腕上的那只萤石环内。
“辛姐姐,这是?”林丰望着她,好奇地问。
“他叫辛黎,”
玉鼎重新回到辛婵的手上,她将其收入隐空袋之中,随后又不由伸手摸了摸她手腕上的萤石环,“是我弟弟。”
林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又将手里那杯热水送到她手里,“辛姐姐,你先喝点热水罢,我一会儿便煮些粥,”
他想起来如今尚在休息的谢灵殊,“啊,我还得给谢公子煮茶!”
“煮茶我来罢。”辛婵听他提起谢灵殊,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
自她带着他回来这里之后,他就昏睡了过去。
辛婵用扫帚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扫开,堆到院墙旁的时候,她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四周。
然后她忽然伸手,召出千叠雪。
当她衣袂摇曳,手中长剑挑起簇簇冰雪,剑锋擦着凛冽的风,迅速准确地雕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是她记忆里,辛黎最后的模样。
千叠雪在她手中消融不见,她看着那雪人,又忍不住去看自己手腕上的萤石环。
谢灵殊推开房门走出来时,便见辛婵在院子里煮茶。
雪花簌簌落了她满头,而她恍若未觉,站在漫天纷飞的雪色间,守着眼前的那一盏烧红了炭的风炉,上头的茶壶里有阴云热烟不断缭绕而出。
大约那也不是什么好炭,烧红后烟雾便大了些,也十分呛人,他只站在台阶上看了片刻,便听她已经连声咳嗽了许久。
谢灵殊的轻叹声微不可闻,他那张苍白的面容上仍有细密的汗珠隐约可见,嘴唇也失了些血色,如此迎风直立,他却连外头那件殷红的外袍都没穿,只穿着里头单薄的白色长袍。
他步下阶梯,走过去便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但等她回头时,他才见她的一双眼睛已经红了个透,眼眶里还隐约闪烁着浅薄的水光。
谢灵殊一怔,盯着她那张面庞半晌,他才弯唇笑,“你这眼睛看着,倒像只兔子的眼睛似的,”
他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雪花,“小蝉,你偷偷哭鼻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