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当她立在这试炼台上,立在这天下仙宗所有人的眼前,她也再不是曾经的自己。
他扶住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让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随后抬眼再看向试炼台下时,众人只听他道:“既然比试已经结束,那么有些账,我也该替小蝉清算,”
谢灵殊看向那手握火元杖的赤阳掌门葛秋嵩,“葛掌门几次三番为难于小蝉,实非宗门之主该有的作为,小蝉年纪尚小,这攻心之术到底不比你葛掌门,如今这结果,不知你可还满意?”
他不再笑,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不出多少情绪。
葛秋嵩闻言便站起身来,“这位公子是在向我发难?她既是娑罗星主,那么有许多的事情,她自然是躲不过的。”
“葛掌门说得是,”
众人只见那立在试炼台上,衣袍殷红的年轻公子忽而轻轻一笑,鬓前的两缕龙须发也在随着这凛冽的风而晃荡,“可我就是见不得人为难她。”
“教她怎么做人,怎么去担这娑罗星主的声名,该是我的事,我不喜欢旁人多管。”
他一向温柔散漫,辛婵几乎从未见过他此时此刻的这般凌冽沉冷的模样。
辛婵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却不防他忽然偏头看向她,那双眼睛弯起来,眼瞳里又是清晰柔软的笑意,长风裹着他的衣袖,猎猎翻飞间,她被淡金色的光芒托着稳稳地落在了她之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
辛婵还有些发懵,抬眼便见他手中握着的,竟是她的千叠雪。
她又去望自己空空的手掌。
“葛掌门,切磋一下如何?”他弯着眉眼,抬手以剑指向底下的葛秋嵩时,剑锋还晃了晃。
葛秋嵩曾在烈云城是看过这位神秘的年轻公子使出过召灵术,那并非是常人能够掌握的功法,即便是他也从未寻得此等秘法。
此人的修为到底如何,尚未可知。
周遭议论声起,葛秋嵩只是扫视一圈,便正见那天照阁主秦昭烈那副幸灾乐祸般的嘴脸。
“葛掌门,你意下如何啊?”
秦昭烈将他阴沉的脸色看在眼里,便觉得越发好笑,“若是不应战,可有些说不过去。”
葛秋嵩最讨厌他这般爱说风凉话的做派,他冷哼一声,火元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随后便站起身来,“这位公子好生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来头!”
程砚亭仍稳坐钓鱼台,见葛秋嵩已上了试炼台,他甚至还慢悠悠地端起旁边的茶盏来喝了一口。
少陵的神情则有些复杂。
他也是想劝诫谢灵殊两句,却又碍于这人多眼杂的场面,无法上前一步。
赤阳门是九宗之中的第四宗,他门中独创的祝火功便是他们山门长盛不衰的核心功法,葛秋嵩身为赤阳掌门,祝火功已修炼至最后一重,他的心火可焚尽万物,要消杀一具血肉之躯更是轻而易举。
此前在烈云城中与辛婵比试时,他其实也未尽全力,毕竟那时他也不知辛婵修为到底如何,虽有一时不察,令辛婵有了一丝的可乘之机,但若非是程砚亭叫停,那辛婵当日,便不会只是受那么一点伤了。
这些事,葛秋嵩记得,谢灵殊自然也记得。
当葛秋嵩操控着火元杖,催生出熊熊烈火趁着这寒风袭向谢灵殊,他站在原地却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思,手中那柄千叠雪剑刃一翻,便有簌簌霜雪伴随着冰蓝色的剑气流散开来形成如冰层般的屏障,同烈火相互碰撞时,那种炽热与寒冷相互交替的气流拂开,引得这试炼场上上一刻如炎炎夏日,下一刻却又如凛冽严冬一般。
那一抹红衣身影好似游龙一般,从容地迎上葛秋嵩的每个招式,却又无端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观感,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葛秋嵩那些越发凌厉的招式而显露出半分慌张之色。
辛婵坐在台下,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台上的他。
“这谢公子……”
程非蕴此刻心头是难言的惊诧,她立刻去看身旁的辛婵,“原来你的剑术,是谢公子教你的?”
辛婵闻言看向程非蕴,点了点头。
“他的剑术和功法,我从未见过……”程非蕴大约是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此前对这位年轻公子的印象是出了错。
此刻只是见他与那赤阳门主比试,她虽仍看不出他修为深浅,但单看他的剑招和他所使的功法便已经不简单。
彼时,葛秋嵩终于被谢灵殊的散漫应招而彻底惹怒,他手中的火元杖早已被火焰灼透,炽烈深红的火焰里裹着金色的内焰,心火流散蔓延,裹着强大的气流,卷起的烟尘沙石都在顷刻间被灼烧得连一撮青灰都不剩,这种炽热的温度炙烤着这里每一个人的脸庞。
众人在这热流弥漫,灼人难耐的境况下,便见那簇簇的火焰已涌向那位手执长剑的年轻公子。
如此霸道的功法,众人已是多年未曾这般直观地见识过。
比试之所以是比试,自当不可伤人性命。
葛秋嵩作为赤阳门掌门,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到底还是留了些余地给谢灵殊的。
只是无论是他亦或是在场的那许多人,都没有料到,他们原以为那位红衣公子必是要在他葛秋嵩的手底下吃些苦头,却不料那好似能气吞万里一般的烈焰火舌却连谢灵殊的一寸衣角都未曾燎过。
陡然迸发出的强大气流散开,寸寸寒冰封冻了半空之间的熊熊烈火,最终破碎成一粒粒的雪花落下来,消却声息。
葛秋嵩被金色流光打落在台下,他胸口气血翻涌,到底没忍住吐了血。
“师父。”晏重阳立刻上前想要去扶起他,却被铁青着脸的葛秋嵩一把挥开,他都顾不上去抹自己唇角的血迹,几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地望着地上已经断裂成两截的火元杖。
那是他千辛万苦从钟山找来的神木,用以镶嵌他修炼半生所得的火元珠,此种神木自附灵气,能够滋养他的火元珠,从而淬炼出更加纯粹的心火。
可如今,这神木却已经在他眼前损毁。
谢灵殊轻轻地“啊”了一声,手腕一翻,将千叠雪收到身后,才慢声道:“这可是钟山神木?那倒真是可惜了。”
他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令那握着两截已经没有什么效用的残损神木的葛秋嵩心窝子里头像是又被扎了一刀。
谢灵殊见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便伸出手掌,一截颜色暗红的长木便已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那上头未经雕琢,却有细微藤蔓犹覆其上,隐隐浸润着微微闪光的灵气。
“葛掌门放心,我赔给你便是。”他一伸手,那截神木便已落在了葛秋嵩的眼前。
仅以肉眼,葛秋嵩便看出这一截神木远比他此前寻到的那一块要更为出挑,其中灵气馥郁,皆属火性。
但他此刻却仍是气得青筋微鼓,脸色也越发不好。
但此刻葛秋嵩却再也没有办法轻视那个无门无派,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年轻公子,他明显察觉到,谢灵殊今日仍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修为,也许他远比葛秋嵩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强大。
思及此,葛秋嵩的神情便越发复杂难堪。
试炼场上少却人声,谢灵殊从试炼台上走下来,向着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素衣少女而去。
他将手里的那柄千叠雪递到她的眼前,垂眸看她,只道一声,“走罢。”
此时的天空仍有簌簌霜雪落下,甚至在她接过他手中的千叠雪时,便有极小极小的雪花融在她的手背,她迎上他那双清亮的眸,随后点了点头,轻应一声。
当辛婵被谢灵殊扶着回到烛明殿里时,她松懈下来,整个人都躺倒在软榻上。
谢灵殊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辛婵忙撑着坐起来,接过茶盏,道一声,“谢谢。”
“小蝉与我,何必言谢?”谢灵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华棠露水沏的茶也多少有一些消解疲乏的功效,辛婵喝了一杯之后,便觉得原本还有些泛疼的太阳穴也不怎么疼了。
“小蝉一剑挑四人,何况这四人还是这几宗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