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霎时静了下来,不过片刻的工夫,殿内气氛陡然一变,俩人的面色亦是愈发的差。
恍惚察觉到有一冷厉目光凝着在身,赵懿懿先是顿了顿,随即颤巍巍偏过头。便见得那人的神色,已然转为了铁青,随后与那双冷峙的凤目撞了个正着。
顾祯阴沉着一张脸,锢着怀中之人的手臂缓缓收拢,克制了许久,才未曾当场发作,只是冷声问:“皇后刚才说什么?”
他大可,当她刚才是糊涂了,再给她一次机会。
只一次,就这一次。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赵懿懿何尝不知,他肯定是听清了,如此一问,只是想叫自个想清楚了再答
——可她早就,想得一清二楚啊。
想得一清二楚,不要再喜欢他。想得一清二楚,要将对他的情丝从心头抽出。
两只小犬而已,拂林犬在大楚风靡几十年了,幼时祖母也曾养过一只,她闲暇也曾逗弄。细犬更不必说,贵族青年都喜欢豢养一只。即便真的养了,也不必她亲自侍弄,自有宫人帮她。
为何不肯要呢?
因心中紧张,急于攀附住一样东西,情急之间,赵懿懿竟是攥紧了他身前的衣襟。待重新稳住心神抬眸看他,声音虽柔软,却是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妾身刚才已经说过了,因为,这两只小犬都是陛下送的,所以妾身才不想要。”
无论再怎么问,她的答案也只有这个。
因为是他送的,所以不肯要。
顾祯眸中逐渐有暗色聚积,渐呈出山雨欲来的趋势,那一双深邃的凤目,似要将她吞噬其中。
“为何?”
他难得没有动怒,眸中阴沉之色消散,淡声问了一句。
与他对视一眼,赵懿懿才发觉,自个已将他那身龟甲纹的衣衫给攥出了数道褶皱,遂急忙松开了手,身子稍向后仰了仰:“因为,妾身现在不想要陛下送的东西。”
闹矛盾了,便随手一挥,给她送首饰、送小犬,意图叫她安分些。
可这些东西,又有他几分真心。
顾祯觉得这回答有些可笑:“只因为是朕送的,所以你便不想要那两只小犬?”简直荒谬!
然他的皇后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因为是陛下送的,所以不想要。”
因被他揽得太紧了些,赵懿懿逐渐觉得喘不过气,便伸手推了推他,眉心显而易见的蹙了起来。
顾祯非但未曾松开半分,那俊逸的五官更是陡然压了下来,掐着她的腰说:“所以,朕先前着人送首饰过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甚至不肯亲自出面?”
明知这个回答,可能会招致更猛烈的报复,也会彻底地激怒顾祯,赵懿懿还是轻轻颔首,柔声说:“是啊,就因为是陛下送的,所以妾身本来就不想收,遑论亲自出面了。”
她仰脸笑着,唇角笑靥若隐若现,眼尾那一点美人痣似在勾人心魄。
顾祯难能平静,只是淡淡看了赵懿懿一眼,那眸中的冷肃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朕的心意,就是被你这般糟蹋么?”
像是听着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赵懿懿先是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眼睛便随之红了一圈。
“陛下问,妾身有没有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她攥着裙摆,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哭腔,不想叫自个再次哭出来,在他面前丢人,“那妾身今日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可曾将妾身的心意放在眼里过?”
他这样要求她,那他有过吗?
凭什么、凭什么他分明不喜欢自己,她还要将他记挂在心上呢。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有时甚至要停顿许久,似是字字泣血,以此逼问。
顾祯眉心微蹙,冷声道:“皇后莫要扯上旁的事,更何况,朕又是什么时候,不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了?”
他目光沉静,望着她的视线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审视。
可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赵懿懿忽而无比的羞恼与气愤。
他总是这样镇定自若,总是这样掌控一切的架势,故而俩人争执起来时,他永远平静、永远淡然,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胸腔中滋生出一股意气,赵懿懿望着他笑了笑,轻声说:“妾身在家中时,很少去往庖厨,只偶尔为祖父母做一两样点心,是后来嫁入东宫,妾身才开始钻研这些。”
“那油锅滚烫,胳膊也不知被溅伤多少回,甚至于,还有一次切菜,生生切开了肉。妾身在家中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陛下可知,妾身学这些,都是为了陛下?”
顾祯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仍是凝着她未曾说话。
赵懿懿又道:“这些,妾身从未告知过陛下,便是不想叫陛下觉得心头沉重。妾身送去的那些汤水、菜肴、点心,陛下有时嫌烦,或是不爱用,很多都分给了宫侍。”
她扯着他的衣袖问:“陛下,妾身说的对不对?”
未待顾祯答话,她又自顾自的往下说着:“妾身虽未曾提过,也未曾问过,可心里头却一清二楚。”
顾祯闭了闭眼,他倒是从不知晓,皇后竟是如此细致入微。
“那么。”赵懿懿道,“陛下说说,妾身的心意,又被陛下放在了哪儿?”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叫俩人闹得不虞罢了。
“只是为了这个?”良久,顾祯问她。
赵懿懿笑了笑:“还有许多,陛下要听吗?”
顾祯目光渐渐失了神,一句话也没说。
“陛下那日叫妾身过去研墨。”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眸光如水流淌,“犹记得刚成亲时,妾身也是想给陛下研墨的,可陛下嫌妾身烦,叫妾身以后不必再去了。”
都是些小事,然小事集聚多了以后,便成了江海,成了能将她生生压垮的稻草。
她好累好累呀,浑身都没了力气。
一点儿也不快乐。
垂目望着男人的大掌,赵懿懿仿佛又瞧见了,瞧见了那一晚她去了崇仁殿,挽了袖子拿过墨块,想要替他研墨。
便是这只大掌将墨块夺了回去,柔声对她说:“太子妃辛苦,只是以后,不必再这样麻烦了。”
她信了,信了他是真的体谅她辛苦,信了他是真的爱惜她。
顾祯搁置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摩挲两下,哑着声音问:“还有吗?”
还有吗。还有许多啊,两年多的时光,俩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又岂是这么几句话就能道尽的。
可她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