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表哥

顾祯在宫门处立了许久。

直至那车架仪仗越行越远,最终消失不见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了神。

“陛下,几位相公在紫宸殿候着,您看……”吴茂上前,压低声音禀报了句。

顾祯收回视线,回首淡淡看过一眼:“回去罢。”

春末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被那明晃晃的日头一照,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身后便被照出了几许灼热。

顾祯却觉得凉。

从心口到指尖,具是一片寒凉。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双目渐渐地,染了些赤红。

吴茂跟在边上,感觉着气氛有了些许异常,便忍不住侧目,拿眼儿去觑皇帝的面色。

甫一侧目,便见着陛下那双赤红的凤目,眼底密布着血丝,脸色亦是铁青着,他险些就这么怔在那。

昨儿晚上他在殿外值夜,夜深人静,除却天色将明时鸟雀几声低鸣,紫宸殿静得很。做伺候人的活计,耳目都得比旁人灵敏些,才能知晓主子所想。

虽在殿外守着,他却听了出来,陛下在里间,似乎是一夜未安寝的。

偏今日还是该晨起大朝会的日子,陛下平日里忙公务忙到再晚,也会按时就寝。这一整晚没睡,还能为着什么?

辗转了一晚上,今日送皇后娘娘出行时,偏还不肯说出来。

思及此,吴茂不禁有些唏嘘。分明是有情意的,硬生生折腾成这样,又是何必呢。

“皇后的行踪,每隔一日,与朕报一次。”将要迈过右银台门时,顾祯突的顿了步子,侧首吩咐了一句。

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后,他才觉得渐渐有了些精神,身上也舒坦了些许,恢复了气力。

几个宰相已在偏殿候着,一边饮茶一边议事,见着皇帝进来后,纷纷起了身行礼。

郑中书令关切道:“陛下今日瞧着,似是有些疲倦,可是昨晚未休憩好的缘故?”

顾祯缓缓眨动了下眼眸,颔首道:“昨晚蝉鸣太吵,扰得人心烦。”

紫宸殿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仔细清理过的,连一只显眼些的虫子也难寻觅,哪儿有什么蝉?

吴茂一个趔趄,险些在门槛上栽了下去。

“陛下正值壮年,又正逢多事之秋,还是该多多保重身子才是。”郑中书令忆起先帝,曾也称得上文治武功的一代雄主,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便是命太短了。

命短,于一个想做出一番丰功伟业的帝王来说,是为大忌。

先帝便是败在了这件事上,也因此,他们这些朝臣,便格外关注陛下的身子。好在比起先帝,陛下身体好好上数倍不止,可开三石弓、骑射剑法无一不精。

顾祯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郑相挂怀,朕无碍。”

他一向话不多,从前做太子时便是如此,如今做了君王,倒是比从前更甚。

众人议起了与柔然的战事。

此事暂时只在重臣间商议,尚未公之于众,然稍稍敏锐些的人,已然猜到了些苗头。

顾祯看着今日接到的边关情报,眉心微拧,凝着那短短数行字看了许久。

直至众人心间忐忑之时,他方道:“此事,不宜再拖。”

何明守应道:“陛下所言甚是,安北都护府又新募了一匹兵士,正在操练之中,那陛下……打算何时调兵?”

“燕王已去了西京。”顾祯声音淡淡,随意的几句话,却在众人心头掀起轩然大波,“朕欲亲自坐镇此战。”

郑中书令急道:“陛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朕知晓。”顾祯径直打断了他,温声道,“朕往西北坐镇即可,至于此战调度,还要仰赖诸位了。”

皇帝亲自坐镇,必能稳定军心,且不至于被柔然拿住短处。众人心中皆松了口气,齐齐跪下,恭声应是。

众人退下后,宋媪紧跟着又进来了。

自入宫以来这些日子,宋媪还没来过紫宸殿,她是太后乳母,在这偌大的宫中,便是寻常的先帝太妃见着了,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阿媪”。

因此,侍从通报的过程很是顺畅,不多时便走了进去。

宫侍尽皆被屏退,便是吴茂也不知道,宋媪究竟同皇帝说了些什么,只知宋媪出来时,面色微有些沉凝。

他正思索着,忽听着里间皇帝传唤。

“顾礼那既然审不出什么东西,便先叫诏狱的人撤了罢。”顾祯眉峰若利刃,手中握着一杆狼毫,眉目似蕴着一团雾色,“先让他缓个几日。那个何寻……何寻菱,是叫这个名字罢?”

吴茂连连颔首:“何二姑娘正是唤作此名。”

顾祯点了点头,手中一个用力,几欲将那杆狼毫给掰成两截:“上回不慎送到母后那边去的镯子,母后可是赏给她了?”

自皇后在先农坛那日酒后,吴茂已将事情查了个底朝天,忙应道:“太后娘娘是将那镯子赏给了何二姑娘,后来皇后娘娘那一只,也是赏给了何二姑娘。”

觑着皇帝的面色,他颤巍巍的将那日经过说了一遍,随后一抬头,便见着皇帝神色发冷,整张面颊都紧绷了起来。

“她倒是胆子大。”

原来,还有这么多他不知晓的事。

半垂着眼眸,看了案几半晌,顾祯淡声道:“去查查,何家二房,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父皇因何太妃多有眷顾,屡屡提拔,那为国为民的又有多少。”

吴茂心头一惊,这世家大族里头,除了那品性高洁、两袖清风只剩清名的,哪个背地里没点阴私事儿?

哪个又经得起查?

全看是否有人告发,全看皇帝是否要受理。

陛下这一遭,大概,是要直接将那何家二房给一并收了。

吴茂微有震撼,只因着那何二姑娘的一桩事,竟是整房人都要跟着倒霉,她也是够坑害人的。

顾祯两肘撑在案几上,闭目揉了揉眉心,只觉心尖上划过一抹痛意。

到底还有多少?

他的懿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又还受了多少委屈?

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他从未帮过她,后来,竟又妄图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的,说着要替她撑腰的话。

何其可笑。

快三年了,如今,也是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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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最初说的,是刚刚才开始出行,怕她身子不适应,一天不便走太远,速度不宜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