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绯色衣袍的男子向她行来,温声道:“去换身衣衫,今日中秋灯会,朕带你去南市看。”
赵懿懿怔了怔,稍稍别过头:“陛下自个去看就好了。”
“还气着呢?”顾祯无奈地上前两步,以只有俩人能听着声音道:“前几日下着雨你还要骑马,朕不过拦了一句,竟是同朕置气到现在,脾气真是愈发大了。”
赵懿懿看他一眼,复又移开视线,淡声道:“妾身没生气啊。何况些许细雨而已,陛下不也骑了马?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顾祯不由笑开:“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词?好了,快上去换身衣裳。别气了,朕今日带你骑马去南市。”
赵懿懿面无表情转过身,哒哒往楼上走着。驿馆本就年份已久,那木阶被她用力一跺,发出震天的声响。
临上去前,偏还搁下一句话:“陛下自己去吧,妾身要歇下了。”
还说没气。
她自己倒是看看,这像是没生气的模样吗?
凝着她窈窕一段背影,顾祯唇角勾了抹笑意。
在驿馆底下等了许久,仍未见她下来,顾祯便知,她这是真恼了。
赵懿懿正把玩着一串玉珠,忽听得门扉吱呀声传来,她猛然抬目看去,才发觉是自个忘了扣上门闩,竟叫他一推就进来了。
“陛下来做什么?”她看了眼,又低下头继续把玩着玉珠串,闷闷地说了句。
驿馆置于清化坊中,此坊多为官署与显贵所居。
那扇半开窗牖所对的,正是国子监的大门。生员们着一身淡色衣袍,仨仨俩俩结伴出来,一路含笑交谈着,瞧着是要去看灯会的模样。
赵懿懿顺着窗户看了过去,在路过的身影上一个个数着,却没数着自个想看到的。
便有些闷闷不乐的,又转回了头。
顾祯怕她被冷风吹着,便上前关了窗牖,无奈地压低声音,道:“灯会快开始,再不过去,一会儿人多,该挤不进去了。”
说着,他却又揽着她的肩,更近了几分,温声道:“朕这儿,还有一个与你阿弟有关的消息。”
“什么?”赵懿懿稍抬了下眉毛。
顾祯眉眼柔和,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诱哄的意味:“等去了南市,朕告诉你。”
赵懿懿气恼地瞪着他,最终冷着脸起了身,问他:“陛下想何时去?”
南市在洛水南岸,被北市大了两倍不止,车马如龙、游人如织。
无数盏璀璨灯烛高高挂起,悬在两侧倒上,孩童举着玩具欢快跑过,身后则传来大人的呵斥声,孩童们则跑得更快了。
赵懿懿许多年没逛过灯会了。
每年宫中亦有灯会,可她总觉得没民间的热闹,那辉光幻影之间,总像是盖了一层朦胧轻纱,不似外边的真实。
“今岁灯火倒是不错。”仰头看着四下商贩与花灯,赵懿懿含笑道了一句。
芙蕖一般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愈发柔媚动人。
那张脸上含着几分笑意,缱绻而轻柔。
顾祯顿了片刻,轻声道:“等明年,朕再陪你来看。”
俩人间却沉默了下来,顾祯轻轻捏紧了拳,指尖嵌入手心之中,疼得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在南市逛过一圈,买了些果子点心,及一些热炒后,俩人往洛水乘画舫。
画舫上灯火熠熠,四周垂着轻纱,丝竹管弦声不断。
赵懿懿端坐于案几前,给自个斟了盏茶,温声问:“陛下先前要与妾身说的,是何事?”
果然还记挂着呢。
但凡是她想记着的东西,又怎会轻易忘了。
顾祯心头拿她无可奈何,面上却不动声色答:“他将崔思远揍了一顿。”
赵懿懿一下子愣住,拧眉道:“妾身怎的不知。”
“他私底下揍的,没敢告诉你,连崔思远自己也不知是被谁打了。”顾祯笑了笑,道,“河间侯连着往府衙去了数次,想令洛阳府尹彻查此事,府尹查出来是他,不敢擅专,先报来了朕这儿。”
赵辰外表看上去温和谦卑,实则骨子里比谁都傲。先帝崩逝时,曾有太常寺官吏见他眉目俊秀、气度不凡,便选了他做挽郎,却被他直言拒绝。
放着近在眼前的入仕机会不要,偏要走那条不定能望到头的路。
他吩咐侍从揍人倒有可能,以他那般自矜的样子,要说他亲自打人,赵懿懿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来的。
可一想到他打的人是崔思远,又莫名觉得舒坦了。
“这消息,皇后可还满意?”顾祯笑看着她,轻勾唇角,声音若一缕秋日缥缈的风。
赵懿懿虽觉得舒坦,却还是觉得此事棘手,不由道:“曾听人说过,河间侯手段狠辣,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倘若叫他知道是阿辰揍的,必不会轻易罢休……”
顾祯道:“无碍,此事,朕已经压了下去。”
洛水两岸的屋舍鳞次栉比,家家户户都燃着灯火,只举头赏月。
赵懿懿缓步行至阑干边,垂目眺望着远处景象,望着河岸依依杨柳,不禁叹道:“上一回中秋夜出来,也是在画舫上游洛水,端端还买了盏小花灯送我。”
顾祯心念微动,忽而问她:“你家,是如何收养她的?”
“她六岁时被兄嫂发卖,妾身的母亲路过瞧见,因与她说话时正巧前边塌了座桥,躲过一劫,便将她买了回去。”赵懿懿声音清润,若月下潺潺而过的洛水,漾出一圈圈的清波。
顾祯一怔:“她从前,有父母兄嫂?”
“自然有啊,不然她一个小孩子,怎么长这么大的?”赵懿懿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杏眸微睐,“说来,这些日子,陛下倒是常问起妾身妹妹。”
顾祯心头大骇,凤目划过一丝怔忡,而后又迅速镇定下来,扯着唇笑了两声:“朕不过是问两句你家中的事罢了,从前不问,你又说朕不理你,如今问多了,你又嫌烦。”
他轻叹一声,扯过她,轻声问道:“你让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赵懿懿皱着眉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子说:“陛下怪会找理由的。”
“朕见她容貌颇似一位故人,这才有此一问。”顾祯轻声解释了句,又道,“她兄嫂,怎会发卖她?”
赵懿懿倏地转头看他。
想着他方才的话,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回道:“她从前的父母,亦是养父母,后来养父母相继没了,兄嫂家里孩子多,不愿意继续养着,就将她卖了。”
若如他所说,容貌似一位故人,官宦人家只有丢女儿的,哪有卖女儿的,若能给端端找着亲生父母,叫她依靠更多些,也是好事。
因此,便又多说了几句。
直至月上中天,赵懿懿终是有些困倦,兼之被冷风吹久了难受,便回了船舱里饮酒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