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望明月 燕赵 3951 字 5个月前

温鸣玉听见这句话,眉心倏然聚拢,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缓缓抚摸温咏棠的头发,很低很慢地说道:“咏棠,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

温咏棠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虽知这句话是叔父的大忌,但以往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温鸣玉都不曾以这样严厉的话语教训自己,唯独盛欢一出现,对方的态度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他难过极了,又记起自己刚从昏迷中苏醒,便急忙找来佣人询问盛欢受到了怎样的处置,竟然被告知那人仅被小小的教训了一顿,就放回了北苑,也没有任何后续的故事了。

自己卧病数日,居然等来一个这样的结局,让温咏棠无比气愤,甚至怀疑是叔父有意偏袒。眼下他遭到训斥,又记起这桩事情,不由把被子一掀,坐了起来,带着哭腔喊道:“那小子打破我的脑袋,你却没有怪罪他,而我只在你面前提了他一句,你就这样凶我,如果我再提他第二次,你是不是还要割了我的舌头?你就是有了亲生儿子,就不肯要我了,你干脆送走我吧,让我回老家去,我要去陪爹和娘!”

说到最后,温咏棠不知是否真的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双亲,霎时从眼眶里滚落两行泪水,鼻头通红,样子十分可怜。

自从温咏棠懂事以后,就不在温鸣玉面前大吵大闹了。温鸣玉原本很厌恶这等软弱难看的无赖作态,但他又是真正疼爱这个侄儿的,唯有强按了怒火,沉声道:“咏棠,从小我就教导你,如果有人冒犯你,想怎样教训都可以,只要你是靠自己的本事,我绝不会干涉。”他抹去温咏棠的眼泪,神情冰冷:“你受了欺负,我可以替你出气,但你要一辈子都要靠我遮风挡雨吗?”

温咏棠被教训得不敢再说话,打着颤不住抽噎。

温鸣玉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坐在床沿,抬臂把温咏棠揽进怀里,轻轻拍抚对方的后背,道:“我对你严格,是因为把你当做唯一的血脉,你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不管你,难道还去管别人?”

温咏棠听懂了对方言语中的暗示,心中最后一丝不忿慢慢地烟消云散,他很识趣的没有再吵闹,伸手环住温鸣玉的腰,乖乖靠在温鸣玉怀里,享受这次久违的亲密。

就在他以为温鸣玉不会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忽然又开口:“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先前你和盛欢争执的情况,卢安所言都符实吗?”

温咏棠暗自一惊,心跳的飞快。那日他昏迷不醒,自然是由卢安向温鸣玉转述整件事情的经过,事后他也从卢安口中得知了谈话的全部内容。温咏棠心知卢安是故意把事态说得更加严重,好让温鸣玉对盛欢严加惩罚,借此替他出气,于是默认了卢安的说法。今天突然听见叔叔提起此事,猜到对方大概已经知悉真相,但为了保全卢安,他还是硬着头破撒谎:“当然是真的,叔叔你不信我?”

温鸣玉轻轻笑了一声,依旧温和地说道:“既然你说是真的,那我就把它当做是真话。”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温咏棠:“不过你要记住,仆从只需要听从命令,而不是妄图借用谎言来左右主人的作为,如果再让我发现第二次……那叔叔就要让他吃点苦头了。”

温咏棠不敢直视叔父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去。他很清楚,以温鸣玉的作风,这轻描淡写的一点苦头,也绝非是卢安所能消受的了。

第五章

数日大雪后,燕南迎来了难得的一个晴天,盛欢趁老妈子午休的时候跑了出来,打算偷偷外出一趟。

珑园戒备森严,盛欢作为半个外人,想出去必须经过报备,得到管家的批准才可放行。盛欢不想惹出一堆麻烦,于是准备依靠其他办法离开,他在珑园四周游荡几圈,终于在一座靠近东苑的花园里找到了出路。这里守卫稀疏,在靠近街道的墙根处有株高大的榕树,只要攀爬上去,就可以通过树枝落到墙外。

盛欢身手敏捷,几下便利落地攀至树冠处,还未登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

两道脚步声徐徐临近,正朝盛欢的方向走来。他来不及躲避,只好抱住一根粗大的树杈,将自己吊了上去,双腿夹住枝干,藏进了一个最不显眼的地方。

一人道:“你有几日没在外头露面了?再这样下去,弟兄们都会以为病重的人是你,而非少爷了。”

温软柔和的声音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咏棠最没有办法。”

盛欢一惊,发现来的人竟然是温鸣玉和先前那名领路的大汉。他向来对温鸣玉是唯恐避之不及,不料今天竟然会在这里巧遇,下意识地把自己又往里缩了一些,以免被对方发现,惹出不愉快的事情。

大汉道:“你这份心力,要是能分一些给亲生儿子就好。”

温鸣玉冷笑一声:“亲儿子?我认过他吗?瀚成,那小子从不唤我父亲,自己都识趣的很呢。”

他的语调里有不加掩饰的嫌恶,即使盛欢再有自知之明,当面被生父这般讥讽,也会感到一阵难堪。在没有见到温鸣玉的时候,盛欢不曾关注过对方与盛云遏的旧事,那时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对此事提起兴趣了。但真正等到接触温鸣玉的这一天,盛欢发现自己还是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十分急迫地想要知道温鸣玉与盛云遏是怎样相识,又是怎样交恶,他们分明彼此厌弃,为何又会让他诞生?

温鸣玉与大汉越走越近,最后在距榕树相去不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温鸣玉肩披漆黑大氅,站在一株梅树下,侧影挺拔而清癯。一阵微风拂来,吹落了满树白梅,花瓣细雪般纷纷扬扬地沾上了温鸣玉的发梢衣角,他却毫不在意地抬起手,扶了扶枝头一朵摇摇欲坠的花蕾。

那场面好看得像一幅画,盛欢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怔怔地望着前方的温鸣玉、若非是他见识过对方冷漠狠厉的另一面,盛欢几乎要以为他的父亲原本就是一个温柔而善良的人,见到被寒风打落的梅花,都忍不住要施以援手。

可惜他的遐想很快就遭到了打断,大汉走到温鸣玉身后,又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就算那个女人可恨,孩子总是无辜的呀。”

温鸣玉抬掌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大汉噤声。大汉似乎还想说下去,却被温鸣玉侧首扫了一眼,顿时发出粗重的叹息,不敢再言语。可等待了几秒,温鸣玉的手却没有放下去,大汉有些疑惑,问道:“三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借你的刀一用。”温鸣玉很平静的开口。

大汉仍是一头雾水,老实地撩开衣摆,露出别在腰间的东西。盛欢眼尖,发现那上面不仅有好几把匕首,甚至还挂着一把漆黑的手枪。他虽知道温家的背景,但首次见到这种东西,难免会有些好奇,盯着它看了很久。温鸣玉从大汉手里接过匕首,忽然转过身,朝盛欢所在的位置看来。

目光与温鸣玉相对时,盛欢心头一震,迅速觉察到了危机。

温鸣玉审视他片刻,面上似笑非笑的,继而信手一掷,匕首竟然凌空朝盛欢的方向射去。盛欢反应也是极快,当即手脚并用地往后缩了几寸,分秒之间,他已感到颈间扫过一阵劲风,肩侧冰凉,匕首扑的一声穿透他的衣衫,紧挨皮肉,牢牢扎进树干里。

要是匕首的角度再偏一些,此刻划破的一定是他的脖颈了,对方这一举动来得突然而惊险,盛欢许久都未能平复狂乱的心跳,瞪大眼睛与树下的温鸣玉相望,神情无措又有几分恼怒。被诸般戏弄多次,他终于有了一点脾气,只是顾忌着温鸣玉的身份,不敢发作出来而已。

两人僵持片刻,大汉也发现了树上的盛欢,不由喝道:“你这是做什么,给我下来!”

盛欢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将它捏在手里,低头看向温鸣玉。温鸣玉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居然很是挑衅地挑起眉毛,对盛欢眨了眨眼睛。